吉多镇中,摊铺行人皆无踪影,入目处仅有大雨滂沱,近乎成瀑。
这镇子并非重要城市辖区,地处偏僻,又在北缅境内,不比华国村村道路皆通。
故而除过要道石板,旁处都是土路。
严小荷每每落脚,都觉得湿滑黏腻,泥水混杂着雨水,已是难以分辨。
不过她这会儿浑身湿透,衣衫凌乱不洁,脚下泥泞与否,倒也不甚重要了。
隔着如瀑的大雨,她虽紧跟着江燃,但眼前也仅有个模糊的背影。
江燃步伐并不轻快,抬脚落脚的间隔很长。
严小荷看着眼前隐约的背影,心下却没来由感受到一股萧索,苍凉之意。
她心知江燃伤势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轻松,不由得愁绪渐深。
“江先生,金顿真的在吉多镇吗?”
她声音不大,很轻易便被雨声掩埋。
江燃却听得分明,沉默几息才道:“你想说什么?”
他很清楚严小荷不是个蠢货,方才听到与阿奇托的对话,便不该问出这样一个愚蠢的问题。
严小荷混着雨水吞咽下口水,手脚冰冷声音发颤。
“江先生,倘若金顿真在吉多镇,知晓阿奇托等人为您所杀,就明白他无论提出任何条件,您都不会接受。”
“您此刻伤势不轻,杀掉阿奇托等人已不似在洗矿山时,摘花飞叶那般写意。”
严小荷并非武者,却也能看出江燃受到伤势的影响。
洗矿山那群人死的悄无声息,她连众人何时咽气都未尝可知,
吉多镇外,江燃凝水成剑,杀掉阿奇托等人的剑招她依旧看不清,
不过真气也好,内力也罢,终归落了痕迹。
她亦是深思熟虑,才试图劝谏。
“不如趁着雨势滂沱退……离开,等到养好伤势,再来找金顿问罪。”
“您年岁尚轻,武艺已是震古烁今,若因意外折损在北缅,太过可惜。”
江燃脚步顿住,在风雨中背对着她。
严小荷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形,身上雨水凉不过心中莫名寒意。
“连你都能看出来的事。”
江燃声音落在雨中,缥缈不定。
“趁着雨势滂沱离开,便是正中金顿下怀。”
“吉多镇四野开阔,一览无余,我灵觉有损,若被多名狙击手埋伏,大抵是避无可避。”
“恢复伤势不难,却需要时间。天势大雨成瀑,就是最好的屏障。”
“退,不如进。”
严小荷目光一颤,情不自禁四顾一圈。
前后左右风雨大作,莫说狙击手,只怕数丈外开枪,都不定能打得中人。
“江先生,这般大雨许久未有,大概率来得快也去得快。”
“若您在吉多镇中未能找到金顿,风声雨势又渐微,届时该如何是好?”
江燃脸上血迹早被雨水冲刷干净,他轻扬着唇角,神色莫名。
“严姑娘这是在担忧本尊,还是在担忧自身性命?”
严小荷只觉耳旁风雨声都被遮住,下意识张开嘴,
滴滴冷雨坠入口中,让她思绪变得很是清晰。
“多半担忧自身安危,亦有几分……挂怀江先生之意。”
说她一心牵挂江燃性命,那未免太过虚假。
这般说辞,反倒是真心实意。
江燃杀伐之心虽重,但杀的都是些阴毒虫豸,她并不替这些人感到难过。
惧怕有归有,可从对方行事作风来看,也不大可能对她出手。
反而落在金顿手中,才是最危险的事儿。
严小荷说完这话,眼中尴尬难掩,却也洒脱不少。
江燃没有看她,语气倒是随和不少。
“金顿知不知晓阿奇托等人死讯都无所谓,本尊寻他意不在挟持或斩首。”
“只要从他手中拿到那件东西,暖阳映月合二为一,伤势也好,埋伏也罢,便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了。”
严小荷抿着唇,目光若有所思。
江燃方才所言透露出一些事,譬如来北缅要找的东西,是某个物件的二分之一,
具体是其口中的映月,亦或者暖阳,却是难以分辨。
至于所谓的映月暖阳是什么,严小荷并不清楚,只猜测可能是某种对武道修为裨益很大的宝物。
却不曾想,江燃竟会在这种场合下,跟她吐露这些秘密。
“江先生成竹在胸,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眼见着江燃说完话便走,严小荷亦步亦趋跟了上去,筹思片刻后才道。
“不过还有一事,金顿这人生性多疑,要是他怀疑您没有受伤,说不定会退避三舍。”
“距阿奇托身死到现在,少说有六七分钟,如果金顿想跑的话,估计已经没影了。”
她对金顿知晓不多,唯独清楚这人疑心很重,很难说会轻易涉险。
将这些话说与江燃听,并非为了再度劝说对方离开,而是先打一剂预防针,
万一等会儿找不到金顿,也好让其心中有个底。
江燃脚步再次停住。
严小荷不免一愣,不清楚是否哪句话说的有问题。
她尚处于疑惑中,便骇然发觉,四周已传出密集的脚步声,
转瞬间,雨幕中已呈现数十人身影,尽数穿着黑色劲装。
隔着大雨看不清众人样貌,仅能窥见绝大多数人,都手持兵刃,
以刀剑为多,鞭索等旁门兵器亦有。
严小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这种武侠片中的围攻阵势,她哪里见过,
更不用说这会儿并非旁观,而是亲身经历其中。
她心中念头诸多,脚下却不由自主的靠近江燃,分明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对方身上。
身子刚挪了半步,便听见人群中传出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跑?我倒是想跑,可惜洛巴提说得对,宗师心性百折不挠。”
“待得你伤势恢复,定然还要遍寻北缅,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江燃神色未有变化,仿若身周数十道森寒目光,皆不存在一般。
金顿站在人群后方,遥遥看着大雨中模糊的清隽身影。
他可不是阿奇托这种蠢货,会舍弃优势主动走到江燃近前。
“三十二名暗劲巅峰,三位化劲宗师,江先生的分量,果不是北缅弹丸之地的人,能够想象的。”
金顿目光阴沉如水,死死盯着江燃,想要看穿他到底有没有重伤。
他在北缅势力虽大,但想让化劲宗师效力,几乎不可能,何况还是三位。
这群人中华国武者数量最多,其次是岛国,北缅本土的武者,仅有两人。
华国那边能够把江燃身上的秘密透露出来,且派出这么多武者来北缅,
甚至不惜和岛国人联手,仅仅只是让他想办法拖住对方一天半的时间。
金顿怎么可能把江燃当做寻常武者,若非知晓其伤势颇重,
他只会隐身暗处派人骚扰侵袭拖延时间,根本不会做出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定。
“你便是金顿?”
江燃眼中神色有了波动,看向包围圈之外的光头男人。
“阿奇托死前说本尊要找的东西在你手中,那么,交出它。”
“或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