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多镇外,风雨依旧大作。
江燃神色无悲无喜,他甚至没将半分注意力搁在阿奇托等人身上。
待得阿奇托声音落在茫茫雨中消失不闻,只剩下雨幕潇潇声时,
江燃才将眺望东方天际的目光收了回来,感受着心中那不知为何牵绊的痛楚,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阿奇托,我来北缅并未隐匿行踪,倘若你和金石集的人沟通过,大抵能够猜到我想做什么。”
“有些东西,是你也好,金顿也罢,是连窥看之心都不能有的。”
阿奇托听到这骤然平淡的语气,非但没有轻松,反而表情更为凝重。
诚如江燃所说,他来北缅是为了寻人与物,这是很容易就能知晓的讯息。
难以探寻的点在于,江燃到底在找什么?
杀掉洗矿山和大紫街那么多人,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一件珍宝不成?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一位人屠宗师,说出窥看之心都不可有这样慎重的话。
阿奇托上下打量着孑然立在风雨中的青年,眼中好奇简直要满溢而出。
“江宗师,你要找的人暂且不提,但你要寻的那件珍宝,的的确确在金顿将军手中。”
风雨仿佛凝滞了一瞬。
江燃眼中掠过一抹喜色,“金顿在哪?”
阿奇托浑身僵硬,有种身体瞬间冻结又在对方话语中解冻的错觉。
他眼角余光下意识偏了偏,紧接着瞬间回神,堆着笑容还未开口,
就察觉江燃视线越过他,以及他身后绑着炸弹的众人,落在远处“吉多镇”三个大字上。
“金顿来此,莫非觉得吃定了本尊?”
江燃眉头一挑,盯着阿奇托,神色莫名。
“呵……哈哈……江宗师说笑了,金顿将军的确交代让我出来招揽您,可他并不在吉多镇。”
阿奇托愣了下,尴尬笑了几声,努力表现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江燃嘴角微扬,轻声重复道:“让你出来……金顿既如此煞费苦心,本尊若不见他一面,岂非失礼至极。”
他缓缓抬脚迈出一步,心脉处刺痛感涌出,不由蹙了蹙眉头。
“江宗师,金顿将军说了,如果您答应合作,他就把东西交给您。”
江燃微微闭眼,深吸口气,待得心脉痛楚稍弱,才淡淡开口:“若我说不呢?”
阿奇托看着勉力支撑身体的江燃,想了想还是开口劝诫。
“若你一意孤行,他就毁了那宝贝,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改口去了敬称,语气也开始变得戏谑起来。
“少年宗师,何其心高气傲,可你已重伤至此,真就不知何谓虎落平阳的道理吗?!”
江燃默然无语,抬脚踏出第二步,身形有些踉跄。
严小荷见状,暗道一声死就死了,表情苦涩的跟了上去。
阿奇托嗤笑着摇了摇头,便欺身上前想去阻拦身前摇摇欲坠的青年。
“雨剑风声落梅花。”
江燃并指成剑,九劫气劲从指尖涌出三尺一寸,困住一方雨水不得落地。
阿奇托刚看见一柄透明雨剑映入眼中,摇头嗤笑的表情动作已然定格。
嘭——
江燃脚下步伐轻缓,身后阿奇托的躯体失去支撑,轰然倒塌在一地泥泞中。
严小荷视线一直落在江燃背影上,却久久不能聚焦。
待得对方身形再度清晰,依旧是那副面色青白,遭受重创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瓢泼大雨中,只剩下她二人站着。
江燃背影萧索,指尖雨剑散在雨中,再看不出丝毫痕迹。
他孑然一身,步履缓慢的越过这一地尸体,走进吉多镇中。
……
云京,银鹿庄。
一间雅致的阁楼里,燃着通明的烛火。
跳跃的火焰温和不显灼热,燃烧中有如兰似麝的香气散落,很淡很淡。
桌案小火炉上坐着一盏紫砂壶,冒着热气。
一位中年男子,手捧一本北宋邵雍所着的《皇极经世书》在细细研读。
他鬓有白痕,眼角额头皆有皱纹,可一双眼睛明如天光,澈然青春。
忽然传出一阵与屋中陈设格格不入的手机铃声,也将沉浸书海的男人惊醒。
他随意瞥了眼屏幕,眼底平淡立刻化作欣喜,匆忙搁下手中书卷。
“青筠,我听吕家那小子说你最近和胡畅,向琳琅二人在一起?”
“你离开云京以后,许久未联系过这些旧友了吧。”
男人眼含关切,隐有愁绪。
沈青筠恰似琉璃清脆的声音在屋中扩散开来,“先不提这些,我要找的人找到没有?”
她语气如常,可往深了听,却带着一股子倔强意味。
男人无奈的苦笑着,“你好不容易开口,这件事我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你放心吧,为了不出意外,我特意嘱咐季云往燕山走一趟。”
他话音刚落,沈青筠音量瞬间提高不少,颇带着些许愤怒:“我说过了,不准你调查他!”
男人眼角皱纹挤作一团,眼神微微变色,沉吟许久才开口,“我的确很好奇谁能让你主动联系我。”
“不过我既然答应过你不去查,就不会食言。”
沈青筠玉手紧攥着,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那你为何让四叔去燕山?”
“他习武成痴,你让他去,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男人嘴角轻微上扬,不动声色道:“你的意思是,和你交情匪浅的那一位,亦在习武?”
电话中急促的喘息声骤然一顿,沈青筠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待她出言辩解,男人不置可否的话语声便再度响起。
“我并非调查过他,不过燕家有武道传承,季云去了,既能以势压人,又能以力服人。”
“如此一来,便容不得燕家不配合,想隐瞒那二人踪迹,亦是不敢。”
远在南都的沈青筠闻言,星子一般的眼眸闪烁不停,
她声音都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发颤。
“四叔沈季云自诩天资过人,专横跋扈是常有之事。”
“你将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他必然不会只做不问,一查之下必会生出探究之心。”
“为保燕家不会说谎,四叔定会以雷霆手段压服众人,强行逼问秦韵夫妇二人行踪。”
沈青筠越说越是激动,言语中已带着十分后悔之意。
“倘他再横生枝节,我又该如何自处?”
“我受人所托,为保不出意外才来寻你襄助,可你明知沈季云行事毫无规矩,还做出这般决定。”
“真真让我后悔莫及。”
沈青筠言及此处,眼眶中已隐含泪水。
男人左手攥得指节发白,眸子里光芒明灭不定。
良久,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叹息道。
“此事,怪为父考虑不周。”
“可你放心,季云不会将我的话抛诸脑后,你无需过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