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在生死的天平前,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却又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冰璃退到了控制台前,手指悬在最终的能量脉冲干扰启动键上,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冷酷的计时器。她只负责提供选择和执行约定,不干涉,也不评判。
李信站在众人面前,熔金眼眸平静地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他没有再说什么煽动或安慰的话语,该说的已经说了,路就在那里,是走是留,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
老疤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棍,目光复杂地看着李信,又看了看自己那条无法弯曲、剧痛钻心的伤腿,最终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老子这条腿是废了,但老子还有手,还有枪!信哥,我跟你走!死也要死在冲出去的路上!”他毫不犹豫地站到了李信身后。
夜枭靠坐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些许锐利。他看了一眼身边还在昏迷中的几个重伤员(都是他以前的队员),又看了看李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信哥,我……我也跟你走。技术方面,我还能帮上点忙。”他知道,留下,或许能多照顾伤员一会儿,但最终不过是陪着他们一起等死。跟着李信,至少还有一丝带着技术抵达“北极星”的希望,或许未来还能为更多人做点什么。
刘婶抱着女儿,眼泪无声地流淌。她看着怀里孩子依旧青白的小脸,又看了看李信,再看看安全屋内其他几个同样带着孩子的妇人,她们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最终,她咬了咬牙,抱着女儿,也默默走到了李信身后。她不能让孩子留在这里等死,哪怕前路再危险,也要搏一搏。
瘦猴则是第一个响应的:“信哥!我肯定跟着你!我这腿脚利索,眼睛也尖,探路放哨都行!”
其他还能行动的队员,陆陆续续,有超过一半的人选择了跟随李信。他们大多是相对年轻、伤势较轻、或者对李信抱有近乎盲从信任的人。有些人眼中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而剩下的人,则选择了留下。他们大多是重伤员、年纪较大或身体虚弱者、以及少数几个实在无法承受长途跋涉风险、宁愿在熟悉环境中等待最后一刻的人。他们沉默地聚集在安全屋的另一侧,眼神空洞,或低声啜泣,或茫然地望着合金天花板。
清点人数,选择跟随李信的,包括李信、冰璃在内,共计十八人。其中能完全自主行动的只有十二人,其余六人(包括大壮和另外两名伤势较重的队员)需要搀扶或简易担架。选择留下的,有九人,基本都是重伤员和体弱者。
物资分配在压抑的气氛中快速进行。冰璃从她的装备箱中拿出了承诺的“基础生存物资包”——压缩到极致的营养块、高能量合成剂、多功能净水药片、基础医疗包、几套相对完好的防护服和过滤面罩、以及少量标注着“北极星制式”的能量手枪和配套弹匣(数量有限)。按照约定,这些物资优先满足十八人小队的基本需求,剩余部分(主要是食物和药品)留给了留下的人。
李信则将从w-4节点获得的数据晶体,以及自己整理出的、关于Ω-7区域、“熔火之心”观察记录、以及他自身与钥匙烙印融合的初步分析报告(记录在一块从安全屋找到的空白数据板上),交给了冰璃。
冰璃接过,仔细检查后,将其密封进一个特制的、带有防破解和定位功能的金属盒中,收了起来。她同时将一份详细的电子地图(存储在另一块银色薄片中)和一个简易的、可以与“哨站-γ”进行单向通讯(仅限于发送预置的求救或状态信号)的信标装置交给了李信。
“地图标注了最安全的(相对)路线、已知的补给点(可能已失效)、危险区域和变异体巢穴的大致位置。信标只能在接近‘哨站-γ’一百公里范围内激活,发送你们的身份代码和求救信号。记住,不要轻易使用,除非陷入绝境,否则可能暴露位置,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冰璃叮嘱道。
李信郑重接过。这是他们未来旅程的生命线。
倒计时归零。
冰璃不再犹豫,手指重重按下控制台上的按键!
嗡——!!!
一股无形的、却强大得令人心悸的能量脉冲,以安全屋为中心,猛地向外爆发出去!那并非是物理爆炸,而是一种针对污染能量结构的高频干扰与冲击!
门外通道中,正疯狂撞击和撕挠闸门的怪物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它们身上的能量光芒瞬间紊乱、黯淡,发出痛苦混乱的嘶吼,动作变得僵硬、不协调,甚至开始互相冲撞、撕咬!能量脉冲对它们混乱的意识造成了强烈的干扰!
“就是现在!走!”冰璃低喝一声,率先冲向刚刚手动开启了一道缝隙的主闸门!
李信紧随其后,然后是大壮(被两名队员用简易担架抬着)、老疤、夜枭、刘婶抱着孩子、瘦猴……十八人的小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蜂拥而出!
通道内一片狼藉,怪物们暂时陷入了混乱,但并未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看到活人出现,一些抵抗力较强的怪物立刻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别恋战!冲过去!”李信挥刀斩断一头扑来的燃烧猎犬,厉声吼道。
小队如同尖刀,在混乱的怪物群中奋力向前冲杀!枪声(冰璃和李信等人使用能量手枪)、爆炸声(使用了仅剩的几枚“爆裂符”)、怪物的嘶吼和人类的怒吼混杂在一起!
留下的人们,透过缓缓闭合的闸门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们决绝的背影,和外面那地狱般的景象。闸门最终彻底关闭,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逃出生天的战斗异常惨烈。尽管有能量脉冲干扰,但怪物的数量实在太多,且不断有新的从通道深处涌来。不断有人受伤倒下,惨叫着被怪物拖入黑暗。抬着担架的队员更是步履维艰。
冰璃冲在最前面,她的能量狙击枪威力巨大,每一枪都能点杀或重创一头怪物,为队伍打开通路。李信则如同铁壁,守在队伍侧面和后方,金石之躯和能量短刀成为最可靠的屏障。
他们沿着冰璃地图上标注的、通往上层一处相对完好的“旧时代通风竖井”的路径狂奔。那里是冰璃潜入的路线,也是目前已知的、相对最快捷的离开地下回廊、重返地表的通道。
鲜血染红了通道,尸体(人类和怪物的)铺满了来路。当小队终于看到前方那向上延伸的、布满了锈蚀梯架的通风竖井时,十八人的队伍,已经只剩下十一人!大壮被成功带了出来,但伤势更加沉重。老疤在掩护队伍时被一头熔岩甲虫的酸液喷中,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又有三名队员永远留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上去!快!”冰璃第一个抓住梯架,向上攀爬。其他人也手脚并用,拼命向上。
下方,被甩开的怪物群发出了更加狂怒的咆哮,开始顺着竖井向上攀爬追击!
当最后一名队员(抬着大壮的两人之一)刚刚爬出竖井出口,回到体育馆主体建筑内一处废弃的管道间时,李信毫不犹豫地引爆了预先安置在竖井中部的一枚威力最大的“爆裂符”!
轰隆!!!
剧烈的爆炸将竖井中段彻底炸塌!碎石和怪物的残肢断臂混合着烟尘簌簌落下,暂时阻断了追兵。
十一人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大口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伴的悲痛交织在一起,无人说话。
冰璃迅速检查了一下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她看了一眼重伤的老疤和大壮,又看了看几乎人人带伤、精疲力竭的其他人,眉头微蹙。
“这里不能久留。爆炸会引来更多注意。”她站起身,“按照地图,我们需要穿过这片建筑废墟,从体育馆东侧的一个废弃出口离开,然后进入地表污染区。接下来的路,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李信也挣扎着站起。他的金石之躯表面多了几道深深的灼痕和凹坑,能量核心的储备也跌到了危险线。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整顿五分钟,处理伤口,补充能量。然后出发。”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众人默默地开始行动。冰璃提供了少量高效的急救喷雾和能量补充剂。李信则走到老疤身边,看着他惨不忍睹的伤势和涣散的眼神,心中刺痛。
“疤哥……”他低声道。
老疤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信哥……我……我好像……走不动了……别……别管我了……带着兄弟们……走……”
李信沉默,熔金眼眸中光芒剧烈闪烁。他知道,带着如此重伤的老疤,在接下来的长途跋涉中,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冰璃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老疤的伤势,冷冷道:“他的伤,以你们现在的条件,活不过今晚。留下,是等死。带走,是拖累所有人。”
她的话残酷,却是事实。
李信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从“管道淤积怪”身上净化得来、仅有指甲盖大小的暗金色“纯净地火核心”,又拿出一个简易的、用特种合金和能量回路制作的、原本打算用于强化武器的“能量注入器”原型。
他将核心嵌入注入器,然后,将其轻轻按在老疤心口那片还算完好的皮肤上。
“疤哥,忍着点。”
话音落下,李信启动了注入器!
嗡!
一股精纯、炽热、却蕴含着强大生命活性的地火能量,被强行注入了老疤垂死的身体!这并非治疗,而是一种饮鸩止渴的强行刺激!以燃烧生命力为代价,换取短暂的、强大的身体机能激活!
“啊啊啊——!!”老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青筋暴起!他眼中的涣散被一股病态的、燃烧般的赤红所取代!
但这剧烈的痛苦也带来了力量!他猛地从地上坐起,一把推开搀扶他的人,自己站了起来!虽然动作僵硬,眼神狂乱,但那濒死的伤势似乎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暂时压制住了!
“走!!”老疤嘶吼着,声音如同破风箱,“老子……还能杀!!”
众人骇然地看着这一幕。冰璃眼中也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没想到李信会用这种方法。
“只能维持几个小时。之后,能量反噬……”李信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后果。
这是用几个小时的生命,换取不影响队伍前进的机会。
没有时间哀伤或犹豫。
十一人的残破队伍(或者说,十一个半),在冰璃的带领下,如同沉默的幽灵,穿过体育馆主体建筑内更加破败、混乱的区域(这里同样经历了地陷和能量冲击,一片狼藉),向着东侧的出口潜行。
沿途偶尔遇到零星的怪物或惊慌失措的幸存者(大多是看台区的居民),他们都选择避开或快速解决,绝不纠缠。
当他们终于从一道坍塌了大半的侧门,踏入久违的、却早已面目全非的地表时,看到的是一片被暗红色天光(不知是尘埃还是能量污染)笼罩的、无边无际的废墟和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辐射尘、硫磺和腐烂的气味。远处,隐约能看到扭曲变形的建筑轮廓和缓缓蠕动的、巨大而狰狞的阴影。
这就是他们要穿越的三百公里污染区。
冰璃停下脚步,指向东北方向一个隐约可见的、如同利剑般刺破昏暗天际线的、模糊的金属塔状轮廓(在地图上被标记为“地标-γ-7”):“朝着那个方向。祝你们……好运。”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李信,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废墟的阴影中,如同从未出现过。她有自己的任务和归途。
分道扬镳。
李信站在废墟的边缘,身后是残破的体育馆,如同巨兽的坟墓。身前,是更加广阔、更加未知、也更加危险的死亡地带。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些伤痕累累、眼神却依旧燃烧着求生火焰的同伴。
“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十一人的身影,如同投入无边黑暗的几点微弱星火,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通往渺茫“希望”的、遍布荆棘与死亡的……迁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