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营官部向南移动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在栖雁坈的核心层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原本主要集中在应对蝮蛇的注意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投向这个更为神秘且可能更具威胁的势力。
议事大屋内,油灯的光芒将几个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木墙上。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杨营官的人马移动到了黑风坳以北二十里的旧驿道附近,在那里扎下了临时营寨。”林栖指着地图上新标记的位置,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人数大约在两百左右,装备比蝮蛇的人齐整很多,有骑兵探马,哨戒严密,我们的人无法靠得太近。”
周砚的左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空悬的右袖静静垂落:“他们的意图是什么?是针对蝮蛇,还是……我们?”
“或者是想坐收渔利。”沈云疏凝视着地图上那个新的标记点,它像一颗钉子,楔入了原本相对清晰的格局,“我们和蝮蛇冲突加剧,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实力受损。杨营官此时南下,很可能就是想等我们两败俱伤时,出来收拾残局。”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石岩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不满,“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要停止对野狼沟的压制,任由蝮蛇喘过气来?”
“压制不能停。”沈云疏果断摇头,“一旦我们示弱,蝮蛇的气焰会立刻嚣张起来,甚至可能和座山雕更快达成协议。我们必须让杨营官看到,我们不是软柿子,即便他与蝮蛇同时来攻,我们也有能力让他们崩掉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策略需要调整。林栖,尖刀小队对野狼沟的骚扰暂停,全部精力转向监视杨营官部的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每天的巡逻范围,哨卡设置,甚至他们埋锅造饭的时间规律。尽可能抓个舌头回来,搞清楚这个杨营官的底细和真实意图。”
“明白。”林栖简短应道,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抓舌头是他的老本行。
“周大哥,护卫队的训练不能松懈,尤其是应对骑兵冲击和固守防御的演练要加强。虎口隘的工事还需要加固,特别是面对北面开阔地的那一段,可以考虑增设陷马坑和更多的拒马。”沈云疏继续部署。
“已经在做了。”周砚点头,“另外,轰天雷的存量需要清点一下,如果可能,工坊那边需要加快制作一批备用。”
“这个我会和马老三沟通。”沈云疏记下,又看向石岩,“石村长,南山村那边也要提高警惕,我们的联防不能有任何漏洞。尤其是夜间,信号传递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沈姑娘,南山村绝不会拖后腿。”石岩拍着胸脯保证。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离去,脚步匆匆。栖雁坳这台战争机器,开始针对新的威胁调整齿轮。
接下来的几天,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巡逻队的巡逻范围向外延伸了数里,了望塔上值守的人增加了双倍,日夜警惕。工坊区里,除了日常的武器打造和维护,制作简易陷马坑用的尖木桩、加固工事用的石材木料也堆积起来。就连新来的流民们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在沈槐和王氏的安抚和调配下,更加卖力地参与到各项后勤准备工作中,清理战场、搬运物资、协助制作干粮,他们知道,自己的安危已经和这个新家园牢牢绑在了一起。
林栖带着尖刀小队,如同真正的幽灵,昼伏夜出,紧紧盯着杨营官部的临时营寨。他们发现这支队伍确实与流匪不同,营寨布局有章法,哨戒严密,巡逻队交接有序,甚至能看到简单的操练。这更坐实了对方拥有正规军背景的猜测。
第三天夜里,机会终于来了。一个杨营官部下的斥候,或许是因为内急,或许是想偷懒,脱离了巡逻小队,独自走到营地外围的一处小树林边。
就在他解开裤带,吹着口哨放松时,一道黑影从树后悄无声息地掩上,一块浸了麻药的布巾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斥候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呜咽,便浑身瘫软下去。黑影——正是林栖,利落地将他捆成粽子,塞住嘴巴,扛在肩上,迅速消失在黑暗中,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
栖雁坳,那间用于审讯的木屋再次派上了用场。被抓来的斥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些未脱的稚气,此刻被绑在柱子上,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周砚、眼神冰冷的林栖,以及负责记录的沈云墨,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叫什么名字?在杨营官手下任何职?”周砚开口,语气平稳,却带着压迫感。
那斥候嘴唇哆嗦着,不敢不说:“俺……俺叫王小狗……就是个普通探马……”
“杨营官叫什么名字?原来是哪部分的军队?”周砚继续问。
“营官……营官叫杨震……原……原是北军镇远营的果毅都尉……”王小狗结结巴巴地回答。
果毅都尉!周砚和沈云墨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这已经是中高级军官了,统兵能力绝非蝮蛇那种匪首可比。
“你们为何南下?目的是什么?”林栖冷冷地问道。
王小狗似乎有些犹豫,林栖的手指轻轻拂过腰间的短刃。王小狗一个激灵,连忙道:“俺……俺听上面的兄弟说……营官不想再当流寇了……想找块地方落脚……但……但北边都被抢光了,南边这边……听说这边有个什么坳,挺富庶……还有……还有黑旗寨的残部……营官好像想……想收了他们……”
想收了黑旗寨残部,并且盯上了栖雁坳!这个消息让周砚和沈云墨心头更沉。杨震的野心不小,他不仅想占地盘,还想整合力量。
“你们营寨的布防情况,巡逻规律,仔细说一遍。”周砚追问道。
王小狗为了活命,不敢隐瞒,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包括明哨暗哨的大致位置,巡逻队的路线和时间,甚至营中几位主要队正的名字和特点。
审讯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直到王小狗再也说不出什么新的有价值的信息。
“怎么处置?”林栖看向周砚。
周砚沉吟片刻:“先关着,别让他死了。这个人以后或许还有用。”
王小狗闻言,如同听到大赦,差点哭出来,连连磕头求饶。
带着审讯得到的情报,周砚和沈云墨立刻找到沈云疏。听完汇报,沈云疏沉默了片刻。
“杨震……想招安黑旗寨,并且把我们当成目标。”她轻轻敲着桌面,“他的胃口确实不小。而且从王小狗的供词看,杨震部下虽然还算精锐,但粮草似乎也不宽裕,他南下,也有就食的意图。”
“那我们……”周砚看向沈云疏。
“情况变了,我们的策略也要变。”沈云疏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杨震想整合黑旗寨,我们偏不让他如愿。甚至……我们可以试着,看能不能让蝮蛇和杨震先碰一碰。”
沈云墨眼睛一亮:“姐,你的意思是?”
“把杨营官南下,并且有意吞并黑旗寨的消息,想办法‘不小心’透露给野狼沟。”沈云疏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蝮蛇那个人,猜忌心重,绝不会甘心被吞并。得知这个消息,他要么会加紧联系座山雕,要么……可能会对近在咫尺的杨震部产生别的想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周砚明白了沈云疏的意图,“让他们先互相消耗?”
“至少能让他们互相牵制,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沈云疏点头,“林栖。”
“在。”林栖应道。
“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送到野狼沟的哨卡附近,要让他们能‘捡’到。”沈云疏吩咐道。
“明白。”林栖点头,这对于尖刀小队来说并非难事。
“另外,”沈云疏看向周砚和周砚,“加强对杨震营寨的监视,尤其是他和野狼沟之间可能的接触。我们要第一时间掌握他们的动向。”
新的策略定了下来。栖雁坳在应对北方威胁的这盘棋局上,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而是开始尝试主动落子,搅动风云。这步棋很险,但收益也可能很大。一旦成功,北面的压力将大大减轻。
第二天,一份写着“杨震欲吞黑旗寨以立根基”的匿名纸条,被一块石头压着,出现在了野狼沟东面一处哨卡匪徒们例行巡逻的必经之路上。
当这张纸条被战战兢兢的小匪徒呈送到蝮蛇面前时,野狼沟内,再次响起了愤怒的咆哮和摔砸东西的声音。只是这一次,那咆哮声中,除了愤怒,似乎还多了一丝被更强猎食者盯上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