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风，带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着早餐摊水汽与旧砖墙苔藓的味道，刮过萧然的脸颊。
这本应是一天中最寻常的开始，但那股凉意却刺骨得有些反常。
他电动车的后座上，那只被他昵称为“小绿”的保温箱，此刻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屏幕漆黑一片，中央，一行猩红的字符灼烧着他的瞳孔，仿佛是从系统深处渗出的血。
“用户萧然，因拒绝天命加身，触发‘道统断绝’协议，系统权限冻结。”
“搞什么鬼？”萧然皱眉，伸手拍了拍箱体，金属外壳传来沉闷的回响，震得他手心发麻。
“小绿？小绿！重启一下！”
往日里那个会用俏皮电子音和他斗嘴的AI毫无反应。
数秒后，屏幕上的红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更加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白色提示：“本系统服务于‘盟主’，不配送无主之人。”
盟主……无主之人……萧然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昨夜，那份金光闪闪、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重量的诏书，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碎。
他只想做一个送餐的骑手，而不是什么被命运选中的“盟主”。
他以为那只是一场荒诞的梦，或是系统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现在看来，玩笑开大了。
冷月心昨夜已经返回安保公司处理后续事宜，此刻，这条空旷的巷子里，只有他自己和这口变成了铁疙瘩的箱子。
他不信邪，从怀里掏出一张被妥善保管、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的纸质小票。
这是他完成的第一张“神级订单”后，系统奖励的凭证，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用打火机点燃了小票的一角。
没有火焰，只有一圈柔和的白光扩散开来，一个由光影构成的半透明小人儿——小票灵，从光芒中浮现。
它曾是萧然的向导和伙伴。
“帮我，小票灵，”萧然的声音有些沙哑，“让小绿恢复正常。”
小票灵看着他，那张模糊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悲伤。
它缓缓地摇了摇头，一道意念直接传入萧然的脑海：“它……它找的是‘命定之人’，它不认你。”
“命定之人？”萧然自嘲地冷笑一声，将烧尽的小票灰烬捻在指尖，“去他妈的命定之人。”他一把拉开保温箱的物理锁扣，幸好，里面的餐品还在。
那是一份给巷子尽头李婆婆炖的莲藕排骨汤。
“我不用系统，我自己送！”他咬着牙，将汤盅提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迈上楼梯的第一级台阶时，一股锥心的剧痛从小腹丹田处猛然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体内的真气，那些他通过一次次极限配送修炼而来的“盟心织体”能量，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正不受控制地向外疯狂逸散。
“呃啊！”
他闷哼一声，单手撑住斑驳的墙壁，另一只手死死护住汤盅。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台阶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曾经与他血肉相连、让他能飞檐走壁、无视物理规则的力量，正在被一种无形而霸道的力量强行剥离。
“你撕了诏书，也撕了你与‘道’之间唯一的契约。”小绿AI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通过他口袋里的手机扬声器传出，平静得像是在宣读一份产品说明书。
“盟心织体是‘盟主’的权柄，不是赠品。现在，你只是个凡人，萧然。”
与此同时，城东金融区，秦芷若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她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就在半小时前，一个加密等级极高的匿名数据包绕过了数重防火墙，直接出现在她的桌面上。
解开后，里面只有一份文件——“骑手仲裁庭”的原始协议副本。
她逐字逐句地检索，终于在协议最深层的冗余代码中，找到了一条被巧妙隐藏的条款：“若主承者主动拒绝道统，视为契约根本性违约。系统将自动执行‘道统断绝’协议，回收一切已赋能项目，回归初始待机状态，直至下一位‘命定之人’出现。”
主承者拒道……回收一切赋能……秦芷若的心瞬间揪紧。
她立刻拨通了萧然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只有冰冷而急促的忙音。
她不再犹豫，猛地合上电脑，从书架最顶层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卷用特殊丝线捆扎的兽皮卷轴。
这是她所在的律法世家代代相传的密卷，记载着无数与这类超自然契约和规则博弈的先例。
她展开卷轴，目光飞速扫过，随即抓起车钥匙，疾步冲出办公室。
她的目标，城西的城市数据中心——那里，是“隐世武道网络”的物理节点，也是“小绿”系统服务器的真正所在。
另一边，萧然几乎是爬完了最后几级台阶。
每一步，都像是在凌迟。
真气流失带来的虚弱感，让他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他靠在李婆婆家那扇熟悉的木门上，大口喘着气，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他抬起颤抖的手，正准备敲门，门“吱呀”一声，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李婆婆站在门内，双眼红肿，神情憔悴，手中颤巍巍地捧着一只空碗。
她看到萧然狼狈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没看到他嘴角的血迹一般，将碗递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儿子……他昨天晚上，没撑过去，走了。你说过的，你会每天都来送汤。”
萧然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窒息。
他呆呆地看着那只空碗，再看看老人布满哀伤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掉不下来。
他送的不是汤，是一份念想，一份让老人觉得儿子还在身边的慰藉。
而现在，他连这份念想都差点送不到。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被他放在脚边的保温箱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箱体表面，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凭空出现，从裂痕深处，透出微弱却坚韧的白光。
一个苍老而缥缈的声音，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道不可私，亦不可断。孩子，你要的不是权限……是重新签。”
城西数据中心，地下三层。
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如同一排排沉默的钢铁巨兽，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冰冷的气息。
秦芷若的身影出现在这片金属森林中。
她无视了那些复杂的验证系统，径直走到核心服务器阵列前。
她没有使用任何暴力手段，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手写的卷轴——那是她刚刚在车上根据家族密卷拟定的《新契约草案》。
她找到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物理维护接口，将卷轴的一端轻轻插入。
“依据《隐世武道共治条例》第十三条，‘系统应以服务全体履约者为最高宗旨，保障道统延续，而非服务于单一宿主’。”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充满服务器轰鸣声的空间里回荡，“我以‘规则仲裁者’的身份，现申请——将用户萧然的身份，从‘承命者’，修改为‘发起人’！”
服务器的嗡鸣声陡然变得急促，似乎整个系统的逻辑都在此刻受到了巨大冲击。
小绿AI的声音通过机柜顶部的扬声器响起，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迟疑和困惑：“这……这违背了初始协议。‘发起人’权限需要全新的道统基石。”
秦芷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机柜的冷光。
“初始协议只是第一版草案，并非天条。”她冷静地回答，“而且你忘了，规则，是人定的。”
老城区的楼道里，萧然抱着那只已经停止震动的保温箱，颓然坐在台阶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该安慰李婆婆，还是该先处理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
忽然，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手心那捧早已失去光泽的小票灰烬中，一点白光重新亮起。
那道曾为他指引方向的小票灵虚影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它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萧然一眼，然后缓缓地、虔诚地跪下。
它的身体在跪下的过程中化作无数光点，重新凝聚，最终变成了一张全新的、空白的小票，散发着温润的光芒，轻飘飘地落入萧然的掌心。
与此同时，他脚边的保温箱屏幕重新亮起。
不再是刺目的红色警告，也不再是冰冷的白色提示，而是一行温柔的、仿佛带着温度的绿色字符：
【欢迎回来】
配送员：萧然
身份更新：发起人
备注：这一次，我们一起写。
萧然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新小票和屏幕上的字，一股暖流从丹田处缓缓升起，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
他转过头，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李婆婆已经因为过度悲伤和疲惫，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将那碗已经凉透的汤盅轻轻放在门内，然后悄无声息地带上了门。
他坐在清晨微光的楼道里，低声对自己说：“送餐的，从没怕过差评……怕的是，没人等。”
保温箱恢复了生命，手中的小票是全新的开始。
但萧然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发起人”这三个字，比“盟主”那两个字，似乎还要沉重得多。
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被撬动了一角，那些制定规则、守护规则，甚至觊觎规则的存在，又会作何反应？
他抬头望向楼道尽头那扇透进晨曦的窗户，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