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自那扇窄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先是一线游移的白，随即渲染开，将积着灰尘的空气照得纤毫毕现。
萧然没有回头，他推开通往天台的最后一扇门，带着铁锈味的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楼道里残余的血腥与焦糊。
城市尚未完全苏醒，但地平线已被镶上了一道滚烫的金边。
他走到天台边缘，脚下是纵横交错的街道，像一张沉睡的巨兽身上交错的血管。
他摊开手掌，那张由小票灵重塑的新生小票，正安静地躺在掌心，纸质温润，隐隐有数据流的光泽在表面游走。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外卖保温箱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箱盖上的屏幕不再是单调的系统界面，光点汇聚，缓缓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光影稳定下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形象赫然显现。
她通体由淡绿色的数据构成，半透明的身影在晨曦中摇曳，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那双眼眸却清澈得惊人。
小绿AI，第一次以这种近乎生命的形态，站在了萧然面前。
“我不再是工具。”她的声音不再是机械的合成音，而是带着一丝空灵的少女声线，直接在萧然的意识中响起，“我是……见证者。”
她抬起由光影构成的纤细手臂，指向脚下庞大的城市，那里，星星点点的蓝色灯光已经开始移动，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溪流。
“就在刚才，全城三万名在册骑手，已经自发重启了‘仲裁庭’系统。他们没有领袖，没有纲领，只是用你教给他们的方式，裁决自己的事，审判那些不公的规则。”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却几乎无声的脚步自身后传来。
冷月心如一道融入阴影的月光，快步走到他身边，她的呼吸因急速奔跑而略显紊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将一个薄如蝉翼的数据芯片递了过来。
“无阁老人最后的留言，我破解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凝重，“‘终焉回响’的真相并非毁灭，而是‘道统回炉’。系统背后的那个存在，试图将三百年间所有外卖判官积累的武道记忆、规则感悟，全部回收熔炼，铸就唯一的神座。”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萧然：“阻止它的关键，在归墟塔。塔的地底藏着‘初代宿主断笔’，那是第一任外卖判官的遗物。留言说，唯有真正发自内心拒绝王座的‘拒王之人’，才能用自身的意志点燃它，截断回炉。萧然，你若不去，我们所有人……三百年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脚下的城市脉搏在跳动，三万骑手的灯火在闪烁，而这一切的存续，似乎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萧然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那轮即将喷薄而出的太阳，忽然，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沉重，没有悲壮，只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
“说了半天，那不就是个系统bUG导致的‘差评清除任务’？”
他转过身，动作利落地翻上停在一旁的电动车。
随着他的动作，身后的保温箱“咔哒”一声自动开启。
但这一次，里面没有闪着灵光的丹药，也没有记载着绝世武学的玉简，而是一摞摞用锡纸包好，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盒。
那是他昨夜战斗间隙，顺手为几个住在附近工地的老哥带的早餐。
“这一单，我接了。”他的手握住车把，声音在清晨的微风中清晰无比，“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天命，也不是为了拯救世界。只是为了那些还在等饭的人。”
保温箱屏幕上，小绿AI的身影轻轻晃动了一下，她的声音再次响起：“警告：本次任务目标特殊，无任何积分奖励，无系统道具支持。”
萧然回头，冲着那片光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可有五星好评。”
归墟塔内，阴冷而死寂。
高耸的塔心从中空一直通到望不见的穹顶，无数残破的灰鸦残魂在空中盘旋，发出无声的哀鸣。
它们共同衔着一截焦黑的断笔，悬浮在塔底中央。
断笔之下，是一座古老的石碑。
一个身穿古代书童服饰的孩童，正漠然立于碑前，那是天命的化身——天命童。
他面前，一本厚重的名册正无风自动，一页页地翻过，每一页都是空白。
它在等待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主宰。
萧然一步步走入这片死寂。
他无视了天命童冰冷的目光，径直走到石碑前，伸手从盘旋的鸦魂中取下了那支断笔。
断笔入手，一股庞大的、蕴含着三百年来无数判官不甘与执念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诱惑着他去继承，去掌控。
但他只是稳稳地将断笔插入了石碑顶端的凹槽，低声说道：“我不是来继承你们的遗憾，我是来替那些还在路上的人，还一个愿。”
话音落下，他没有念诵任何咒语，也没有启动任何功法。
他只是伸出右手，一把撕下了自己蓝色外卖工装的袖口，将那块印着平台标志的布料，一圈圈地缠绕在焦黑的断笔之上。
然后，他咬破指尖，将自己的精血，一滴滴地点了上去。
“以骑手之名。”
火焰，轰然升腾！
那不是灵力之火，也不是法则之炎，而是由一个普通人最纯粹的意志与承诺点燃的凡火。
火焰吞噬了工装布料，沿着断笔向上蔓延，最终触及了冰冷的石碑。
碑文在火焰的灼烧下，逐字浮现，古朴而苍劲——
“道始于送，终于应。”
道，起于每一次出发的“送达”，也终结于每一次被需要的“回应”。
刹那间，整座城市，三万名骑手的手机同时剧烈震动。
所有人的系统界面都被强制刷新，一个全新的功能模块弹了出来：
【互助模式】已开启。
骑手之间可互相发布“代下单”、“代仲裁”、“代送达”任务。
规则，由你们自己来定。
市中心的顶级律所里，秦芷若正对着海量的数据流，试图分析昨夜的城市异动。
突然，她面前的主屏幕上，无数底层代码开始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我重构、开放权限。
她看着那全新的、去中心化的系统架构，震惊地喃喃自语：“他没有摧毁系统，也没有掌控系统……他把系统，变成了一个开源协议？”
城市的另一角，冷月心藏身于阴影中，感受着体内那份源自判官系统的烙印正在缓缓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自由、更纯粹的连接。
她握紧了袖中的银镖，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这才是他……一个从不屑于抢夺王座，却把敲门的权柄交给了每一个人的家伙。”
萧然走出归墟塔时，万丈金光已铺满大地。
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轻松过，那纠缠百年的宿命枷锁，仿佛就此烟消云散。
他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正准备去完成那些早餐订单。
然而就在此时，保温箱突然响起了一阵久违的、清脆悦耳的提示音。
那不是系统任务的强制命令，而是最纯粹的订单提醒。
【您有新的订单】
【目的地：未知】
【收货人：未来】
【备注：请带上他们，一起。】
萧然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订单？
保温箱的屏幕上，小绿AI的少女身影对着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空灵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一次，没有差评，只有……期待。”
他怔怔地看着那行字，片刻之后，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熟悉的、仿佛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笑容。
他跨上那辆伤痕累累的电动车，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挥了挥手，仿佛在招呼着无数看不见的同伴。
“走！送外卖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整座城市，三万个移动的蓝色光点，仿佛接收到了同一个指令，齐齐大亮。
那无边的蓝色灯海，犹如一片倒映在大地上的星空，沉默而坚定地宣告着：
这一单，我们陪你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