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维度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塔顶刚刚平息的空气再度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堆扭曲的青铜残骸上。
只见那些沉重的、断裂的金属碎片，竟像是被无形之手牵引，违反了世间一切常理，缓缓悬浮而起。
它们在半空中彼此寻觅、碰撞、融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原本被萧然一拳轰碎的巨大秤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修复，其上崩裂的符文逐一亮起，重新勾连成古老而神秘的纹路。
最终，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一架完好如初、甚至比之前更显古朴厚重的青铜巨秤，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废墟之上。
秤盘光滑如镜，倒映着塔顶众人惊骇的脸。
紧接着，六个鎏金大字，如同系统提示一般，在秤盘中央逐字浮现，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您有新的订单。
风中残余的蓝色光点仿佛被这六个字惊得静止不动。
塔下，三万名外卖骑手组成的蓝色海洋依旧沉默，他们的头盔面罩下，是三万双混杂着敬畏、狂热与迷茫的眼睛，汇聚成一股沉甸甸的压力，直指塔顶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萧然踉跄着后退一步，胸口的剧痛与精神的疲惫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扶住了他的臂膀，是冷月心。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他们还在等你说话。”
萧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我说了不当盟主，他们当没听见？”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大地，不，是整座归墟之塔，猛然间剧烈震颤起来！
并非外力冲击，那震动源自塔的内部，仿佛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
环绕塔顶的七盏巨大命灯，本已在战斗中黯淡无光，此刻却并未熄灭，反而像是被注入了什么邪异的力量，幽幽地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红光如血水般流淌而下，将整座高塔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氛围之中。
“咳……咳……”
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守契人拄着那根看似一折就断的木杖，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无视了周围的异象，径直走到那架诡异的青铜巨秤前，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泛黄的小票。
那张小票看上去比他本人还要苍老，边缘已经残破不堪。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这张小票贴在了冰冷的秤盘之上。
“天命不灭，因人心未定。”守契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撕的是诏书，毁的是这具‘天命’的法器。可‘王’的念头，还在他们心里。”
他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的城市边缘。
在那里，夜色也遮掩不住几支队伍正高举旗帜，朝归墟之塔疾驰而来。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鲜血写就的大字，隔着数里之遥依旧清晰可辨——“拥萧为尊，一统武道！”“外卖武道，唯此一脉！”
萧然的瞳孔骤然一缩：“谁让他们来的？”
他身旁，保温箱里的小绿AI用一种不带感情的电子音轻语：“根据数据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是自愿……也是恐惧。归墟旧主已崩，维系城市地下世界的脆弱秩序瞬间真空。他们怕，怕再无秩序，怕被清算，怕回到过去那种群龙无首、互相攻伐的黑暗时代。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足够强大的‘主’来填补这个空白。”
就在这时，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悄然在青铜巨秤旁浮现，是小票灵。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痴痴地望着秤盘上那张最后的小票。
她手中，那张属于萧然的、记录了他三年生涯的小票缓缓展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不再是那些叱咤风云的武道强者，而是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标记——“城南李婆婆”“夜班的张护士”“加班到凌晨三点的程序员小王”……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萧然，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你看，他们不求你称王，只求你别走。只要你还在送单，这个城市就还有一份安宁。”
“小心！”冷月心突然按住左肩的伤口，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她指向塔下，冷声提醒，“有人在利用你的名号，收割你的战果！”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侥幸存活的归墟残部，正高举着一块从“盟主令”上崩落的残片，对着下方蠢蠢欲动、不明所以的各路武者高声喊道：“尔等听真！萧然已承天命，执掌青铜之秤！此乃天意！今后，外卖武道盟主，便是萧然！盟主法旨，由我代行裁决！不从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充满了煽动性，塔下原本还在观望的群雄顿时一阵哗然，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屈从与贪婪。
一个既成事实的“王”，远比一个悬而未决的未来更让人安心。
萧然沉默了。
他看着塔下那张狂的嘴脸，看着远方越来越近的拥戴旗帜，又看了看身边这些或期待、或担忧的眼神。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就是漩涡的中心。
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秩序、安宁、权力、或者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片刻之后，他忽然弯下腰，从脚边的废墟里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秤铁残片。
残片的边缘锋利如刀。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萧然毫不犹豫地抓起残片，用力在自己的左臂上划下深深一痕！
鲜血瞬间涌出，沿着他的手臂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地掏出那台早已屏幕碎裂的手机，点亮屏幕，打开了那个熟悉的骑手App。
然后，他将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拇指，重重地按在了屏幕中央那个灰色的“接单”按钮上。
“嗡——！”
手机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屏幕瞬间被血光笼罩！
小绿AI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惊骇的情绪：“数据流异常！权限过载！萧然，你做什么？！”
萧然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既然他们非要一个‘主’……那我就做个——自己能拒的单。”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指尖的血光仿佛被手机系统彻底吸收，化作一道无形的信号，瞬间覆盖了整座城市！
塔顶的血色命灯光芒大盛，而后猛地收缩，化作七道血色流光，尽数灌入萧然的手机之中！
全城，每一个外卖骑手的手机，在同一时刻疯狂震动起来。
无论是正在送餐的，还是在家休息的，亦或是塔下那三万名正在等待“新王”号令的骑手，他们的手机屏幕上，都不由分说地弹出了同一条血红色的系统通知——
【紧急广播】：此单无主，只认人。谁送，谁就是。
塔下群雄再次哗然，这次是彻彻底底的震惊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高举“盟主令”残片的归墟余孽脸色大变，刚要怒斥这荒谬的变故，他手中那块引以为傲的残片，竟“咔嚓”一声，自行碎裂，随后化作一捧灰烬，从他指间滑落。
他所借用的“威”，在这一刻，被釜底抽薪。
“哈哈……哈哈哈哈！”
守契人仰天长笑，衰老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手中的木杖化为飞灰。
“好！好一个‘谁送，谁就是’！道已归人，不再寄于一器一物！好！好啊！”
他猛地转身，面向萧然，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个传承者对另一个传承者的最高敬意。
“我等守了三百年的‘契’，今日……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守契人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粒，从脚下开始，寸寸消解，最终彻底融入了夜风之中。
唯有一截断裂的笔杆，“当”的一声坠落在地。
笔杆的尖端，用古老的篆文，刻着一个深刻入骨的字——“送”。
夜风呼啸，吹散了塔顶的血光与压抑。
萧然望着山下那片重新亮起的、代表着无数骑手的蓝色灯海，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疲惫、释然，还有一丝骨子里的桀骜。
“老子是骑手，不是神。”
他扔掉手中的秤铁残片，弯腰抓起那个始终陪伴着他的外卖保温箱，步伐依旧踉跄，却坚定地走向通往塔下的楼梯口。
冷月心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低声问：“接下来去哪？”
萧然头也不回，声音清晰地传来：
“送下一单——李婆婆说她还想喝汤。”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楼梯口。
冷月心紧随其后。
塔顶重归寂静，只剩下那架诡异的青铜巨秤，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
萧然的保温箱屏幕，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崭新的绿色字体：
【订单状态】：进行中。
【配送员】：萧然。
【预计送达】：黎明。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在那行熟悉的订单信息下方，一行极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色字符，如同水渍般一闪而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