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顶的风,如同一柄柄淬了寒冰的利刃,刮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这里是归墟塔的最高处,一个与天穹无限接近的平台,没有栏杆,没有遮蔽,仿佛踏错一步便会坠入无尽的虚空。
七盏幽蓝色的命灯悬浮在空中,光芒摇曳,如同濒死的魂火,它们环绕着平台的中心——那座饱经风霜的青铜巨秤。
秤的两端空空如也,秤身却铭刻着万千生灵的悲欢离合,古老而沉重。
世家家主上前一步,他白发如雪,衣袍上绣着象征秩序的繁复云纹。
他没有拿出任何实物,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由无数法理、规矩、律条交织而成的光芒汇聚成一颗璀璨的晶石,轻轻放在了秤盘之上。
他沉声道:“吾,称秩序之重。”青铜巨秤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秤针缓缓抬升,越过中线,稳稳地指向了七成高的刻度。
紧接着,一位身着麻衣、面容模糊的执秤人走上前。
他捧着一滴仿佛蕴含了百代先祖血脉的赤色精血,滴入另一侧秤盘。
“吾,称传承之责。”秤针再度攀升,在八成五的高度停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最后,玄机阁主的残魂,一团几乎透明的虚影,飘至秤前。
他没有言语,只是将一抹蕴含着天地至理、星辰运转的智慧星光注入秤中。
“吾……称智慧之深。”秤针猛地一跳,挣扎着、颤抖着,几乎就要触及那象征着天道认可的顶点。
然而,就在毫厘之间,一声清脆的裂响,秤针的顶端竟崩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纹。
一直闭目端坐于高台之上的天命童,缓缓睁开了那双不似凡人的、纯金色的眼瞳。
他手中捧着一本空白的名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空灵而冰冷:“执念太私,格局太小,不堪载道。”
话音刚落,三位大能皆是面色一白,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他们所称之物,已是此世间凡人所能触及的极致,却依旧得不到天道的首肯。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无阁老人,那个被誉为旧时代最后守护者的活化石,缓步走来。
他每走一步,身形便佝偻一分,身上的生命气息也随之黯淡一分。
他走到了青铜巨秤前,没有拿出任何东西,而是将自己毕生修炼、那足以撼动山河的磅礴修为,尽数化作一道苍凉的洪流,灌入了秤盘之中。
“老夫,称——守旧之痛。”他的声音沙哑而悲怆,仿佛是三百年不变的规矩在做最后的哀鸣。
秤针前所未有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的不再是吱呀声,而是凄厉的尖啸。
它猛地向上弹起,越过八成,冲破九成,最终在九成九的位置死死定住,任凭老人的修为如何燃烧,也无法再进分毫。
老人原本挺拔的身姿,此刻已然枯槁如木,他转过头,浑浊的目光穿过呼啸的罡风,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穿着蓝色外卖工装的年轻人身上。
“孩子,你也来称一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也带着一丝最后的期许,“看看是你的外卖重,还是我这三百年不变的规矩重?”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归墟塔下,沉寂的城市中,骤然亮起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海洋。
一点、十点、百点……三万点蓝光汇聚成星海,那是三万名骑手的保温箱射出的灯光,沉默而坚定地照亮了夜空。
萧然,那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外卖员,在万众瞩目之下,一步步踏上了高台。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他们想看看,这个搅乱了整个江湖格局的异类,究竟要称什么?
是无畏的勇气?
还是颠覆的野心?
然而,萧然没有运功,没有凝气,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强者气息都没有散发出来。
他只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神兵利器,不是天材地宝,而是一叠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卷起的外卖小票。
他将那叠小票放在了冰冷的秤盘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放稀世珍宝。
“我的执念?”他抬起头,目光清澈,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望向那摇摇欲坠的秤针,“很简单,就是这上面的每一个人,都能活着,准时,吃上一口热饭。”
三千张,三万张,甚至更多。
每一张泛黄的纸上,都记录着一次准时送达,一句来自陌生人的“谢谢”,一个在冰冷城市里努力活着的证明。
它们那么轻,那么薄,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就在这些小票落入秤盘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根被秩序、传承、智慧和三百年修为都无法推至顶点的秤针,突然开始疯狂地逆时针旋转,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哀鸣。
之前那三位大能所称的执念,重如山岳,此刻在这叠轻飘飘的纸片面前,却仿佛鸿毛一般被彻底掀翻!
“嗡——”
秤针倒转到底,然后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猛地向顶点冲去!
“咔嚓!咔嚓嚓!”
青铜铸就的秤体上,裂纹如蛛网般疯狂蔓延。
天命童猛地站起,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不可能!凡心怎可压天命?!”
就在这时,那三万张小票之上,竟浮现出一道道模糊而温暖的灵光。
一个由无数微弱声音汇聚而成的意志,在塔顶轻轻回响:“因他送的不是餐,是人间的希望。而希望,从来不称重。”
话音落下的刹那,顶点的那一声清响,并非抵达,而是贯穿!
轰然一声巨响,承载了千年天命、断绝了无数人希望的青铜巨秤,在所有人的惊骇中,彻底崩塌,化作了满地碎片!
就在巨秤崩塌、气浪席卷的瞬间,一道灰色的影子如鬼魅般穿过混乱的能量流,直扑尚在秤台中央的萧然。
那是一柄缠绕着怨念与记忆的短刃——“忆傀刃”,来自灰鸦的残魂!
“最后一击,只为确认——你是否真不愿为王!”嘶鸣声尖锐刺耳。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道蓝色的身影。
冷月心不知何时已闪身挡在萧然身前,忆傀刃毫无悬念地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她闷哼一声,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握住刀刃,硬生生将其从自己身体里拔了出来!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蓝色工装。
她回望了一眼灰鸦那即将消散的残魂,声音冰冷而坚定:“他不是王……他只是我保护过的,最不像英雄的英雄。”
灰鸦的残魂在空中凝滞了一瞬,似乎得到了答案,发出一声释然的叹息,彻底消散于风中。
与此同时,那些一直默默守护着巨秤的守契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们看着满地的碎片,身体开始化作点点光斑,融入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外卖小票之中。
“道已归人,我等……该退了。”
风波平息,萧然默默地拾起一张从空中飘落的、由某种奇异材质制成的“盟主诏书”,那是旧秩序崩溃后,天命自然凝聚的权力象征。
在所有人以为他将要君临天下的目光中,他双手用力,将那份足以号令天下的诏书,当众撕得粉碎。
碎片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闪烁着温暖光芒的虚拟“五星好评”。
归墟残部的那些修士们,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光点。
当光点融入掌心,一股从未有过的、被认可的暖流涌上心头。
有人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哽咽出声:“原来……我们也想要被认可。”
就在此时,萧然的头盔里,那个一直机械播报着订单信息的AI小绿,第一次用完整而流畅的人类女声响起,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塔顶:
“道已立,主无形——此乃,外卖武道。”
萧然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被无数蓝色灯光点亮的夜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老子不干了!这狗屁盟主谁爱当谁当!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谁敢动我的客户一根汗毛——我管到底!”
话音未落,塔下,三万骑手仿佛听到了他的宣言,齐刷刷地按下了车上的某个按钮。
三万个保温箱同时发出一声整齐的震动,箱体屏幕上的蓝光大盛,最终汇聚成一行醒目的大字,投射在每个人的手机屏幕上:
【您有新的订单】——世界,需要你。
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从塔下传来。
萧然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他转过身,准备走下这座见证了历史更迭的高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
欢呼声犹在耳边,塔顶的风也变得柔和。
可就在那堆已经化为残骸、失去所有灵性的青铜碎片深处,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悄无声息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比尘埃落地还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低鸣,从废墟最核心处,幽幽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