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血字，如同淬毒的烙印，灼烧着萧然的视网膜。
它不是一个请求，也不是一个警告，而是一个冰冷的宣判。
祭品，就是他自己。
雨点砸在窗户上，汇成扭曲的水流，仿佛无数张哀嚎的脸。
小绿AI的机械音在耳边急促地回响，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每一个字节都在尖叫着危险：“警告！警告！能量波动已超出安全阈值一万三千倍！此订单强制绑定了归墟塔底层契约，拒绝行为将触发‘无妄之灾’条款，反噬后果未知！萧然，不要……”
萧然的指尖已经泛白，悬停在屏幕上方，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深渊。
他不是不怕死，只是，那句“若你拒，万家灭”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勒紧了他的心脏。
他见过末日下的废墟，见过流离失所的哭嚎。
他是一个外卖骑手，职责是把温暖送到每一个需要的人手中，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万家灯火在他的一次拒绝中断送。
就在这时，一缕极细微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带着雨夜的湿冷和某种金属般的锐利。
萧然猛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冷月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仿佛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她手中撑着一把纯黑色的伞，伞沿的水珠连成一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她就像这暴雨夜中最冷静的一块玄冰，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暗刃情报网截获的消息。”她的声音和雨声一样冷，将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加密档案放在桌上，“无阁老人已在归墟塔布下‘七星续命阵’，阵眼非人，而是以世间至强之人的命格为灯芯。七盏命灯，已燃其六。你若接下这一单，踏入归墟塔的那一刻，你的命格就会成为第七盏灯，为他续命，为他开启某个禁忌之门。”
萧然的呼吸一窒。
他知道无阁老人，那个盘踞在城市阴影中的传说，一个试图用规则玩弄众生的疯子。
冷月心盯着他那只悬在空中的手，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你是‘守夜人’计划的编外人员，不是执掌生死的判官，更不是背负一切的盟主。这一单，你可以不接。”
萧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可……要是真有万家性命呢？”
“那就让他们死在规则之外。”冷月心的话语残忍而直接，“而不是让你，变成规则本身的一部分，成为滋养疯子的祭品。用一个人的牺牲去换一万个人的苟活，这种交易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火的匕首，剖开了萧然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使命是拯救，是在规则的缝隙里为人间保留一丝温暖。
但如果拯救的代价是让自己成为规则的奴隶，成为另一个悲剧的开端，那这种拯救，又有什么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重重地按下了那个血红色的“拒单”按钮。
“不……”
嗡——！
一声刺耳的嗡鸣瞬间炸开，不是从手机，而是从整个空间。
他身后的外卖保温箱发出一道不祥的红光，随即在一声巨响中猛地炸裂。
无数碎片四散飞溅，但诡异的是，它们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化作一道道扭曲的黑色符文。
这些符文像活物一般，汇成一股黑色的洪流，以无法闪避的速度，狠狠地撞向萧然的右臂！
“规则反噬生效——你拒绝了‘天命’的第一次召唤。契约锁定，惩戒执行。”小绿AI的声音因数据流的剧烈冲击而变得扭曲、颤抖，充满了惊恐。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贯穿了萧然的全身。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股黑色洪流钻入自己的皮肤，手臂上，一条条古老而繁复的锁链印记迅速浮现，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肩膀，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锁死在这具躯壳里。
每一寸皮肤都像被烙铁灼烧，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要被碾碎。
“呃啊！”
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但他没有惨叫，只是死死咬着牙关，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在剧痛的浪潮中，他用颤抖的左手从怀里摸出一张已经洗得泛黄、边角卷曲的外卖小票，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按在自己的胸口。
“我……我不是为天命送餐……”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在对某个未知的存在宣誓，“我是……为人！”
那张普通的小票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骤然亮起一团柔和的白光。
一个模糊、温暖的虚影从小票中浮现，像是一位慈祥的母亲，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
虚影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水，泪水没有滴落，而是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缓缓渗入他手臂上狰狞的黑色锁链印记中。
剧痛没有消失，但那股撕裂灵魂的阴冷感，却被这股温暖渐渐驱散。
与此同时，归墟塔顶。
狂风暴雨中，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身影凭栏而立，俯瞰着这座被暴雨笼罩的城市。
他就是守契人。
他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雨幕，落在城市棋盘中那唯一一盏没有亮起的、代表着骑手萧然的蓝色定位灯上。
“好孩子，你终于懂了。”他低声叹息，声音被风吹散，“真正的规则，不是让人无条件服从，而是允许人……说‘不’。”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最后一张材质古朴的小票。
他松开手，任由狂风将小票卷走。
小票在空中瞬间燃烧，化作飞灰，但那些灰烬并未消散，而是在半空中短暂停留，诡异地拼出了七个散发着微光的名字：
赵无极。
钱孙理。
李归元。
执秤人。
玄机阁主残魂。
无阁老人。
萧然。
名字一闪而逝，彻底融入了风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午夜，零点。
萧然从昏迷中猛然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臂上的剧痛已经退去，只剩下淡淡的灼烧感。
那黑色的锁链印记也隐入了皮肤之下，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床头柜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辛辣的香气驱散了房间里的寒意。
冷月心坐在窗台上，背对着他，正用一块鹿皮细细擦拭着一枚柳叶形的银镖。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昏睡了六个小时。”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全城三万名注册骑手，自发为你守夜。三万盏代表骑手在线的蓝灯，一盏都没灭。”
萧然愣住了，他撑起身体，望向窗外。
只见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从主干道到小巷，都被星星点点的蓝色灯光所点缀。
这些蓝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沉默而温柔的海洋，将整座城市的黑暗都驱散了。
它们像三万只不知疲倦的萤火虫，固执地亮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萧然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们不是在等一个救世的判官，也不是在等一个挑战规则的英雄。”冷月心终于回过头，月光勾勒出她冷峻的侧脸，“他们是在等一个还能和他们一样，穿梭在街头巷尾，为人送上一份热饭的同行。”
话音未落，萧然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这一次，屏幕上没有出现诡异的古字，也没有血色的备注，只有一行简洁清晰的系统提示，仿佛一张最普通的订单。
【您有新的订单】
目的地：归墟塔顶。
收货人：天命。
备注：此单无奖，无评，唯有一战。
小绿AI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轻轻响起，不再有警告和恐惧，只有一种平静的确认：“数据库已同步……萧然，这一次，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单。”
萧然缓缓下床，沉默地走到衣架前，穿上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骑手工装。
他拉上拉链，将帽子戴好，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拿起桌上的头盔，转身走向门口，留给冷月心一个决绝的背影。
“那我得准时到。”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毕竟，骑手最怕差评。”
门被推开，走廊外的风带着雨后的清新灌了进来。
萧然踏出房门，在他踏出公寓楼的那一刻，城市中那片沉寂了六个小时的蓝色海洋，忽然间沸腾了。
三万盏蓝灯，如奉号令，齐齐调转方向，光束汇聚，竟在暴雨洗刷过的城市夜空中，为他铺开了一条直指归墟塔的、由光芒组成的宽阔大道。
萧然跨上他那辆伤痕累累的电驴，拧动了电门。
车轮转动，带着微弱的电流声，驶上了那条光的轨迹。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是三万个和他一样的普通人。
他一路前行，畅通无阻，城市的喧嚣仿佛为他静止。
路的尽头，那座传说中的归墟塔，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远古巨兽，静默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塔身上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电驴在塔下百米处缓缓停下。
萧然抬头仰望，这座塔，没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