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冷。
并非仅仅源于浸泡过地下暗河的湿衣,更源于体内那股如同活物般不断游走、侵蚀经脉腑脏的阴寒掌力。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肺叶间穿刺,带来尖锐的刺痛和冰麻。
马凤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祥的青灰。
他艰难地挪动视线,望向身旁气息奄奄的牛天扬。
老人躺在那里,如同破碎的布偶,背心那漆黑的掌印在溶洞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那极其缓慢、几乎间隔数十息才微微的一次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爷爷……”马凤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牛天扬,指尖却在距离老人身体寸许之地剧烈颤抖,无法再前进分毫。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怕这轻微的动作,就会成为压垮那脆弱生命之火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望,如同这地下溶洞中无处不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
皇陵搏命,神弓在握,玄影令藏身,本以为看到了曙光,转瞬却坠入这比皇陵更深、更冷的绝境。
空有撼世之力与滔天权柄的线索,他们却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不能……死在这里……”马凤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腥甜的铁锈味让他混沌的意识清明了一瞬。
他不能死!
爷爷拼了性命为他换来的逃生机会,绝不能就此断绝!
母亲还在冷宫苦熬,仇敌还在京城逍遥,边关的将士、神箭宗的同门……
求生的本能,如同残烛最后爆出的一点火星,在他几乎冻结的心底顽强燃起。
他挣扎着,用几乎冻僵的手,颤抖着摸索身上。
万幸,贴身的油布包裹尚未在激流中遗失。
他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是一些防水的火折子、一小瓶牛天扬秘制的、能吊住性命、激发潜力的“九转还魂丹”,以及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被水泡得有些发软的肉干。
他先不顾自己,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龙眼大小、色泽朱红的“九转还魂丹”塞入牛天扬微张的口中。
丹药入口,牛天扬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声,但并未吞咽。
马凤心中大急,将自身所剩无几的一丝温热气息,强行渡了过去,助他将丹药咽下。
做完这一切,他已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一旁剧烈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引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痰液中带着暗红的血丝。
他不敢耽搁,自己也服下一枚“九转还魂丹”。
丹药入腹,初时并无感觉,片刻后,一股灼热却略显虚浮的药力才如同火星般在冰冷的丹田内燃起,勉强驱散了一丝寒意,带来些许微弱的气力。
他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药效过后,伤势可能会更重,但此刻,他需要这短暂的力量。
他必须弄清楚身在何处,找到出路!
强撑着剧痛和虚弱,马凤扶着湿滑的岩壁,艰难地站起。
他环顾这个巨大的地下溶洞。
暗河在身旁奔流,水声轰鸣,不知流向何方。洞顶垂下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偶尔有水滴从尖端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一些散发着幽幽磷光的苔藓附着在岩壁上,提供了唯一的光源,让这地下世界显得更加诡秘阴森。
他沿着河岸,蹒跚着向上游方向探索。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内的阴寒掌力与多处外伤交织在一起,考验着他的意志极限。他不敢走远,时刻留意着牛天扬的方向。
约莫走出一里多地,前方出现了岔道。
暗河主流继续向前,而一侧岩壁上则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有微弱的气流从中透出,带着一丝与溶洞内陈腐气息不同的、略微清新的味道。
“有风!”马凤精神一振!
有风就意味着可能有通往地面的出口!
他退回牛天扬身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爷爷,心中天人交战。
背着爷爷穿过那不知情况的狭窄缝隙,风险极大,万一卡在半路,或者引发爷爷伤势恶化……可是,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马凤不再犹豫,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将牛天扬背负在自己背上。
老人的身体沉重无比,压得他嵴骨咯吱作响,伤口更是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解下腰间束带,将牛天扬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然后一手持着点燃的、光线微弱摇曳的火折子,一手扶着岩壁,踉跄着向那道缝隙挪去。
缝隙极其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背着人更是困难重重。
尖锐的岩石棱角不断刮擦着他的身体,冰冷的岩壁紧贴着脸颊。
他只能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内挤。
黑暗、重压、伤痛……各种负面感受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经。
有好几次,他几乎要放弃,只想就此瘫倒,长眠不醒。
但脑海中闪过牛天扬拼死抱住内卫总管的那一幕,闪过母亲冯夫人隔着宫墙的泪眼,闪过边塞风雪中间袍泽……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气力,向前,再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并非磷光,而是真正的、来自外界的天光!
虽然依旧昏暗,却代表着希望!
马凤心中狂喜,用尽最后力气挤出了缝隙。
外面是一个稍大些的洞穴,尽头被坍塌的巨石和茂密的藤蔓封住,但那天光,正是从藤蔓的缝隙间透入的!
而且,空气明显清新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将牛天扬放下,靠在干燥些的岩壁旁,自己则瘫倒在地,如同离水之鱼般大口喘息,汗水、血水、岩壁的湿痕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但他眼中,却燃起了劫后余生的光芒。
这里,暂时安全了。
与此同时,京城之内,已是暗流汹涌,风声鹤唳。
皇陵遇袭、宝物失窃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虽未明发朝堂,却已在特定的圈子里迅速传开,引发了轩然大波。
内卫府、京兆尹衙门的捕快、兵丁,几乎是倾巢而出,明松暗紧,在全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城门盘查之严,堪称近十年之最,尤其是对身上带伤、形迹可疑的年轻男子,几乎是宁抓错,不放过。
安国侯府,书房内。
刘铭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的书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面前站着的心腹管家,正低声禀报着外面的情况。
“……侯爷,内卫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昨夜在皇陵附近确有发现打斗痕迹,还找到了几具尸体,有我们的人,也有黑煞门的,还有……内卫的。现场痕迹显示,对方至少两人,武功极高,且向西北方向逃窜。内卫总管亲自带人追了下去,至今……尚未有确切消息传回。”
“废物!一群废物!”刘铭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那么多人,布下天罗地网,竟然还让人跑了?还折了这么多人!那老阉狗是干什么吃的!”
管家噤若寒蝉,不敢接话。
刘铭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陵失窃之物,干系太大,尤其是那射日神弓,象征着皇权与武力,若落入有心人之手,后患无穷。
更重要的是,他怀疑那闯入者,极有可能与近日风头正劲、又突然离京的那个边塞小子有关!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
“继续加派人手!不仅仅在京城,通往北疆的各条要道,都给本侯盯死了!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尤其是受伤的,格杀勿论!”刘铭眼中闪过狠厉之色,“还有,给黑煞门传话,本侯再加黄金五千两,要那小子的项上人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侯爷!”管家连忙应下,匆匆离去。
刘铭独自坐在书房内,望着窗外阴沉压抑的天空,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皇宫大内,气氛同样凝重。
皇帝乾兴廷坐在御书房内,面色疲惫,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皇陵乃皇家禁地,象征国本,如今竟被人闯入,还盗走了重宝,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更让他心惊的是,内卫府报上来的现场勘查结果,显示闯入者武功路数诡异,实力强横,绝非寻常盗匪。
“查!给朕彻查!到底是谁如此大胆妄为!”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内卫府是怎么办差的?竟然让人摸到了皇陵深处!”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监大气不敢出,连声应诺。
“还有,”皇帝顿了顿,语气略显复杂,“丽妃那边……近日如何?”
内侍监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丽妃一切如常,只是……只是前两日似乎感染了风寒,精神有些不济。”
皇帝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让太医好生照料,缺什么用度,直接从内库支取。”
“奴才遵旨。”
皇帝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眉心。
皇陵之事,冯氏抱病……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事情,却隐隐在他心头缠绕,勾起了某些尘封已久、不愿触及的记忆。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以及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
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农家小院内。
这里是“风影”组织在京城外围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负责人“夜枭”面色严峻,听着手下兄弟从各处汇集来的消息。
“头儿,城内搜查极严,我们好几个暗桩都差点暴露。安国侯府和黑煞门的人像疯狗一样,四处搜寻。通往北疆的各条道路,明哨暗卡增加了三倍不止,盘查极其苛刻。”
“将军和牛老前辈……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按照预定路线和时间,他们早该抵达第一个安全屋了。”
夜枭的手指在粗糙的木桌上划过,眉头紧锁。
马凤和牛天扬的失联,加上京城骤然升级的紧张态势,无不预示着他们出事了,而且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传令下去,”夜枭沉声道,“所有人员,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有任何行动。启用三号应急联络渠道,尝试向北疆方向渗透,打探将军下落。另外……想办法,将京城这边的异常情况,透露给巡防营的刘顺平刘教头知道,要隐秘。”
他相信,以刘顺平的为人和对马凤的感念,得知消息后,绝不会坐视不管。
多一份力量,或许就多一分找到将军的希望。
小院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凝重不安的脸庞。
京城上空,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他们要寻找的人,此刻正生死未卜,挣扎在黑暗的地下深处。
希望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尚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