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万两雪花银，经过层层分润，最终落入林闻轩私囊的，仅余一万两。这一万两银票被他锁在书房暗格最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见证着他的堕落，也见证着他在这个庞大利益网络中的卑微份额。
他没有动用分文。并非清高，而是一种近乎自虐的警醒。每次开启暗格，看到那叠银票，他都会想起云山县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想起孙寡妇撞柱时溅出的鲜血，想起自己当年金榜题名时“为民请命”的誓言。这一万两，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良知上。
然而，官场的生活，尤其是他如今这个位置，处处需要打点，人情往来，维持体面，哪一样不需要银子？仅靠他那点微薄俸禄，简直是杯水车薪。他不得不开始动用之前积攒的一些“常例”收入，这才勉强维持着府邸的运转和必要的应酬。
这种捉襟见肘的感觉，与他手中日益增长的权力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能在吏部文选司决定着无数官员的升迁调补，一句话可以让人平步青云，也可以让人坠入深渊，但他自己，在分享了巨大的利益蛋糕后，却只能得到微不足道的一小块，还要承受巨大的风险和内心的煎熬。
这种扭曲感，让他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在压抑中悄然滋生。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要想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永远做别人棋局中分润小头的棋子，就必须拥有更多的权力，以及……更多的金钱。
就在他对着暗格中那一万两银票出神时，怀中《红册》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他心中一动，取出册子。
只见关于那八万两分润的记录旁，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并非警示，而像是一种……提示？
“财帛动人心，亦能通神路。散财聚人，千金市骨，方可根基稳固。”
林闻轩怔住了。这《红册》……是在教他如何用钱？
他仔细品味着这句话。“散财聚人，千金市骨”？意思是让他不要吝惜钱财，要善于用钱财来收买人心，招揽人才，这样才能建立自己的根基？
这与他之前的认知截然不同。他一直以为，《红册》只是记录罪证和预警危险的邪物，没想到它似乎还隐藏着某种“使用指南”？这究竟是册子本身的意志，还是……他频繁使用后产生的某种互动？
联想到之前窥探高位者秘密时出现的“气运反噬”警告，林闻轩觉得，《红册》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它似乎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可能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或者遵循着某种未知的规则。
他尝试集中精神，向《红册》传递疑问：“如何散财？聚何人？”
册子再次发热，但这次没有浮现具体的文字，而是传递过来一股模糊的意念，指向他脑海中关于吏部几个不得志、但似乎各有专长的底层官员的印象。其中，一个名叫**陈观**的八品笔帖式形象较为清晰。此人性格耿直，不善钻营，但因精通律例、文笔老辣，常被上司抓去处理最繁琐的公文，却多年不得升迁。
《红册》是在提示他，可以从招揽这类不得志的实务干才入手？
林闻轩沉吟起来。他现在确实需要属于自己的班底。梅公的人他用着不放心，忠顺亲王那边更是虎狼环伺。若能培养几个真正忠于自己、又有能力的属下，无疑是极大的助益。
用贪腐得来的银子，去招揽“人才”，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听起来何其讽刺，却又如此现实。
他看了一眼暗格中那一万两银票，心中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他借故调阅陈观曾经处理过的一些积年旧案卷宗，对其中的法律条文引用和逻辑梳理大加赞赏。随后，他以个人名义，赏了陈观二十两银子，言明是奖励其公务勤勉。二十两，对林闻轩来说不算什么，但对陈观这样家境清贫的底层小官，却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足以让他感激涕零。
这只是开始。林闻轩知道，真正的“散财聚人”，需要更长期的投入和更巧妙的手段。
就在他初步尝试培植自己势力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他表面的平静。
来者是柳如丝。她依旧风情万种，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色。
“林大人，”她屏退左右，声音压得极低，“妾身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告。梅公夫人……前几日在一次内宅宴饮中，似乎无意间提及，大人您近日……手头似乎颇为阔绰，还赏了下人？”
林闻轩心中猛地一沉！梅夫人怎么会知道他赏赐陈观的事情？这分明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是梅公？还是府中另有他人的眼线？
柳如丝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幽幽道：“大人，树大招风。您如今位置关键，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些许银钱小事，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天大的文章。梅公那边……您还需更加谨慎才是。”
林闻轩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原来早已在别人的监视之下！这官场，果然没有丝毫隐私可言！
他强作镇定，对柳如丝道：“多谢柳姑娘提醒，林某感激不尽。”
柳如丝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大人客气了。妾身不过是……不希望大人这般人物，折损于些许小事之上。”她话中有话，随即翩然离去。
林闻轩独自坐在房中，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收紧。梅公的猜忌，亲王的算计，如今连内宅妇人都开始关注他的银钱往来……他这“小头”所得，非但不是享受，反而成了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