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丝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让林闻轩行事更加如履薄冰。他暂时停止了任何明显的“散财”举动,对陈观也只是维持着正常的上司下属关系,不敢再有过多的额外赏赐。
然而,关于海宁府同知李崇明以及张巨源调任的举荐文书,却不能再拖,必须尽快拟定并上报。
书房里,灯下,林闻轩铺开专用的奏事青藤纸,提起那支与他命运相连的狼毫笔。笔尖蘸饱了墨,却迟迟未能落下。
写这份举荐文书,看似是按章程办事,实则字字千钧,暗藏玄机。
对于李崇明,他不能写得过于完美,以免引起梅公或其他有心人的过度关注,怀疑他与此人有特殊关系;但也不能写得平庸,否则难以解释他为何在众多候选中独独举荐此人。他需要把握一个微妙的平衡,突出李崇明“勤勉”、“稳重”、“通晓盐务”等看似中性却实则关键的优点,同时略去其可能存在的“投机”心性。
而对于张巨源的调任,则更需小心。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打压的迹象,反而要强调此次平调是“人尽其才”、“漕运稽核亦需干员”,甚至要稍稍点缀几句张巨源以往的“功绩”,将其包装成一次正常的职务调整,以免过早激化与布政使乃至忠顺亲王的矛盾。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落笔。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他运用多年来磨练出的官场行文技巧,措辞严谨,逻辑清晰,既符合吏部公文的要求,又巧妙地嵌入了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
写到关键处,他下意识地集中精神,感应了一下怀中《红册》。册子安静无声,并未给出任何警示或提示。这让他稍稍安心,说明他目前的应对策略,至少在《红册》的判定中,没有立即的危险。
文书拟毕,他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无误,才用了印,放入待呈送的公文匣中。
完成这一切,他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这种时时刻刻需要算计、需要伪装、需要在一言一行中埋设机锋的生活,几乎让他窒息。
他踱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风吹散满室的墨香和压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忽然无比怀念当年在云山书院读书时的时光。那时虽然清贫,但心思纯粹,只需想着圣贤书,只需怀着济世梦……
然而,回不去了。从他变卖祖产凑那三千两“冰敬”开始,他就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第二天,这份举荐文书连同其他几份人事调动议案,一起被送交吏部堂官审议。不出林闻轩所料,关于李崇明的任命并未引起太大波澜,他精心拟定的评语起到了作用。倒是张巨源的调任,引发了布政使一系官员几句不痛不痒的质疑,但在林闻轩早有准备的解释和部分中立官员的默认下,也顺利通过了。
程序上的障碍暂时扫清,接下来,就是等待最终的吏部批文,以及……观察各方势力,尤其是李崇明和其背后亲王的下一步动作。
林闻轩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就像是一个在悬崖边走钢丝的人,下方是万丈深渊,而两边,则是随时可能吹来致命狂风的对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