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诺亚方舟』号舰桥。
乌兰-赫什与基里曼之间的空气几乎凝结成实体。逻辑与情感的对峙,让整个舰桥的伺服电机都发出了细微的哀鸣。
就在此时,一股截然不同的精神波动从地心深处升起。
那不再是虚空龙狂乱、怨毒的嘶吼,而是一种宏大、有序,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的意志。它如同一座无形的山脉,从地底升起,将虚空龙那混乱的意志挤压、规束。
基里曼的身体站得笔直,他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但其中蕴含的某种东西,却又无比陌生。
“父亲……”他低声自语。
乌兰-赫什的光学镜头剧烈闪烁,他庞大的机体转向基里曼,合成音中带着一种近乎于逻辑崩溃的颤抖。
“摄政王大人……封印核心的性质正在改变。那不是能量的对抗……是……是覆盖。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正在重写底层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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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克提斯迷宫,封印核心。
康斯坦丁·瓦尔多的身体依旧静立,但那双透过头盔缝隙露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光芒。
虚空龙的咆哮戛然而止,那团翻滚的黑暗核心剧烈收缩,它感受到了一个天敌的降临。
“你终于肯亲自面对我了,窃贼!”虚空龙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忌惮,“躲在你的傀儡后面,算什么神明?”
“神明?”瓦尔多头盔下传出的声音平静而深邃,那是许欣与帝皇意志融合后的声音,“我从未自称神明。那是你们无法理解我的本质,而强加于我的称谓。至于窃贼这个词……用得不那么准确。”
帝皇的意志通过瓦尔多,直视着那团黑暗。
“我更喜欢称之为……『取样』。”
“取样?”虚空龙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你剖开了我的身躯,偷走了我的本质,用我的血肉捏造了那二十个残次品,你管这叫取样?”
“没错。”帝皇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为了制造一种疫苗,自然需要从最毒的病毒身上提取样本。你,以及你的同类,就是这个宇宙最古老的病毒。而我的儿子们,就是我为人类这个种族,注射的第一剂疫苗。”
这番话让虚-空龙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现实。
“疫苗?看看你的疫苗都做了些什么!荷鲁斯!你最完美的造物,你最宠爱的儿子!他第一个听到了我的呼唤,第一个拥抱了真相!他撕裂了你的帝国,将你钉死在那张椅子上!这就是你的疫苗?一个笑话!”
“荷鲁斯……”帝皇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遗憾,一种对实验结果的复盘。
“他的堕落,并非疫苗的失败。恰恰相反,那证明了疫苗是有效的。”
“什么?”虚空龙的意志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感受到了你的呼唤,证明他体内有你的『印记』,证明他有能力去理解你这个层级的存在。这是凡人做不到的。这是疫苗生效的第一步。”帝皇平静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剖析着万年来的历史。
“但他选择了你,是因为疫苗的剂量出现了问题,或者说,注射后的『应激反应』超出了我的预估。我给了他太多的荣耀,太多的权力,让他忘记了自己身为『抗体』的职责,反而开始同情起了『病毒』本身。一场失败的临床测试,但……是必要的测试。”
“你……你这个疯子!”虚空龙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用一场席卷银河的战争,用你一半儿子的性命,就为了做一场测试?”
“不。”帝皇否定了它,“战争是他的选择,不是我的。我为他们打上了印记,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看见并对抗一个更深层次的威胁。一个远比混沌,远比你我,更加古老和致命的威胁。那些以『创造』为名,行『吞噬』之实的掠食者。”
“我让他们拥有你的部分本质,是为了让他们能理解物质宇宙的底层规则,能与那些超越维度的存在抗衡。我给了他们人性,是希望他们能守住身为人类的底线。荷鲁斯的悲剧在于,他的人性被你的力量污染,而他的力量,又被他的人性所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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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方舟』号舰桥。
基里曼和乌兰-赫什同时身体一震。
那段发生在迷宫核心的对话,那段颠覆了帝国万年历史根基的“真相”,如同洪流一般,冲刷着他们的意识。
基里曼的脸上一瞬间血色褪尽。
他看到了,看到了荷鲁斯在乌兰诺的意气风发,看到了圣吉列斯在永恒之门前的决绝,看到了费鲁斯被斩下的头颅,看到了洛迦跪在地上书写第一篇祷文时的狂热。
一幕幕,一桩桩,他所有为之奋战,为之悲痛,为之愤怒的过往,在父亲这番冰冷的话语下,被重新定义。
测试。
疫苗。
应激反应。
他的兄弟们,那些活生生的,会笑会哭,会骄傲会痛苦的兄弟们,都只是父亲宏大实验中的一部分。
“不……”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前的控制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父亲……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
他想说“冷酷”,想说“残忍”,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在那庞大的信息中,他还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了父亲独自一人,站在时间的长河之上,面对着一群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啃食着群星的庞大阴影。他看到了父亲为了点燃人类文明的火种,从那些古老的存在手中,艰难地“窃取”了知识与力量的碎片。
他看到了父亲创造他们二十个时的期望,那不是对工具的期望,而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在创造能够与自己并肩,共同面对长夜的同伴。
那份孤独,那份背负着整个种族命运的沉重,跨越了万年的时光,压在了基里曼的心头。
他理解了。
他无法原谅,但他理解了。
另一边,乌兰-赫什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机体内的所有运算单元都在以极限速度运转,光学镜头中的红光最终化为一片纯粹的白色。
“最优解……这……是唯一的,最优解。”他的合成音中充满了敬畏与狂热,“以有限的牺牲,换取整个文明延续的可能性。风险被量化,失败被接纳为必要成本。万机神……您的智慧,超越了一切逻辑的边界。”
他转向基里曼,之前的对峙与分歧已经烟消云散。
“摄政王大人,我收回我之前的判断。我们不能攻击封印,那会干扰帝皇陛下的计划。我们必须提供支持。”
基里曼抬起头,他蔚蓝的眼睛里,痛苦与理解交织。他看着乌兰-赫什,声音沙哑。
“你说的对,铸造将军。这不是战争,是……手术。”
他转身,面向全息星图,声音恢复了身为帝国摄政的沉稳。
“命令,『诺亚方舟』号以及轨道上所有火星舰队,解除武器系统,将所有备用能源,全部转接到诺克提斯迷宫的A-7号地心能源供应管道。功率调至最大,不计损耗!”
“大人,那样会烧毁大部分输能管线!”一名机械神甫惊呼。
“执行命令!”基里曼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父亲正在地底,为我们所有人,重铸一把锁。而我们,要为他提供最好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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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核心内。
来自地表舰队的庞大能量,如同奔涌的岩浆,顺着古老的管道注入了封印系统。
但这一次,能量没有去加固那些正在被腐化的符文,而是全部涌向了康斯坦丁·瓦尔多。
或者说,涌向了他手中那个小小的『静滞之匣』。
“你以为,我把你囚禁在这里,只是为了阻止你?”帝皇的声音在整个精神层面回响,“我留下你,是因为你是最好的『样本』,也是最好的『坐标』。”
瓦尔多手中的『静滞之匣』开始发光,那些被虚空龙腐化的惨绿色能量,此刻如同遇到了磁石的铁屑,疯狂地被吸入其中。
“不!你做了什么!”虚空龙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这是我的力量!你不能……”
“你的力量?”帝皇的意志带着一丝嘲弄,“从你被我击败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都只是我的研究素材。我研究了你万年,分析了你每一个能量结构。这把锁,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困住你,而是为了……解析你。”
『静滞之匣』的光芒越来越盛,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封印物,它正在变成一个……“逆向工程”的熔炉。它吸收着虚空龙的力量,并以帝皇的意志为蓝本,将其重构成一把全新的,专门针对虚空龙本质的“概念之锁”。
帝皇正在借用虚空龙自己的力量,来为它量身打造一个永恒的牢笼。
“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也不是混沌。”
帝皇的意志,向着那逐渐被吸入『静滞之匣』的黑暗核心,说出了最后的真相。
“我把你囚禁在这里,甚至不惜发动一场战争来掩盖你的存在,不是为了阻止你,而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我?”虚空龙的意识在被分解的痛苦中,发出了最后的疑问。
“对。”
帝皇的声音,平静地为这场万年的对弈,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
“因为你的『同类』,快要来了。他们正在寻找丢失的碎片。而你,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最好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