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克提斯迷宫的封印核心内,那不属于任何物质维度的声音消散后,并未带来平静。
恰恰相反,一种更为不祥的变动开始了。
瓦尔多脚下,那些由帝皇亲自设计的,原本流淌着金色光芒的控制符文,其光芒正在迅速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怨毒与古老智慧的惨绿色光芒,如同尸骸上的磷火,从符文的每一个节点,每一条纹路中渗透出来。
“阵型!”瓦尔多没有丝毫犹豫,他的声音通过头盔内置的通讯器,清晰地传达给每一位禁军。
十名金色的巨人瞬间移动,以瓦尔多为中心,组成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圆形防御阵。守护者之矛的矛尖一致对外,动力场启动的嗡鸣声连成一片。
瓦尔多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名为『静滞之匣』的银色立方体。
变化同样发生在它身上。匣子表面的符文正在被那股惨绿色的力量侵蚀,银色的金属上浮现出锈迹般的黑色纹路,并且,一股灼热的温度从内部传来,几乎要烫穿他的陶钢甲手套。
“它在反向激活『静滞之匣』。”一名禁军的报告声在通讯频道中响起,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但其中蕴含的警示意味却让整个空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封印正在被扭曲,它在试图吞噬我们用来加固它的力量。”
这便是虚空龙的图谋。它不是要对抗帝皇的封印,而是要将封印本身,变成它的武器。
“帝皇的看门狗……”
那个声音再次在瓦尔多的灵魂中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以为你的主人是全知的吗?他将我囚禁于此,宣称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个脆弱的种族。这是一个多么崇高的谎言。他用这个谎言欺骗了你们,也欺骗了他自己。”
瓦尔多没有回应。他只是将『静滞之匣』交到左手,右手紧握着守护者之矛,矛尖对准了那团不断翻滚的黑暗核心。他的任务是加固封印,任何干扰任务的存在,都是敌人。
“他从未告诉过你们,他为什么要发动那场所谓的大远征,不是吗?”虚空龙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它的话语如同毒蛇,钻入人心最柔软的缝隙。
“他走遍银河,寻找他失散的儿子们。多么感人的父子亲情。但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些儿子,那些所谓的基因原体,究竟是如何诞生的?”
“他没有创造任何东西。他只是一个高明的窃贼!”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尽的怨恨。
“他从我的本质中,窃取了『创造』的权柄!他剖析我的碎片,模仿我的能力,才制造出了那二十个不完整的复制品!他们每一个的基因深处,都流淌着我的力量!他们是我的造物,是他用我的血肉捏造出的傀儡!”
“荷鲁斯,那个他最宠爱的儿子,你以为他的堕落只是因为混沌的蛊惑吗?不!那是因为他最先感受到了自己诞生的真相!他感受到了来自我的呼唤,感受到了自己身为一个『赝品』的愤怒!”
“你的主人,为了掩盖他偷窃的罪行,发动了一场席卷银河的战争。他将自己的儿子们推上战场,让他们为了一个谎言而流血,而他自己,则躲在泰拉的王座上,窃取着整个种族的信仰之力,试图将自己伪造成一个真正的神。”
瓦尔多依旧沉默。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惨绿色的能量已经形成实质的电弧,在墙壁与地面之间跳跃,每一次闪烁,都让封印装置的结构发出一阵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康斯坦丁·瓦尔多。”虚空龙直接呼唤着他的名字,“你守护的不是一位神,而是一个窃贼。你效忠的不是人类的救主,而是一个欺骗了整个银河的暴君。你的忠诚,你的牺牲,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放弃抵抗,让我来终结这个万年的骗局。我会让你亲眼看到,你所守护的帝国,是如何建立在一堆腐朽的基石之上。”
“闭嘴。”
瓦尔多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冰冷而生硬。
“我的职责,不是倾听。是执行。”
他举起了守护者之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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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地表,『诺亚方舟』号的舰桥。
基里曼正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观察着火星轨道上的舰队部署。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灵能悸动从他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
那不是一次能量爆发,更像是一声无声的尖啸,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
舰桥内的所有灵能者和机械神甫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们的灵能感应器官和精密计算单元,都接收到了这股充满了恶意与扭曲的波动。
“报告状态!”基里曼的声音打破了舰桥内的混乱。
乌兰-赫什巨大的机械身躯转向他,光学镜头中闪烁着红色的警报光芒。
“摄政王大人,诺克提斯迷宫的封印能量读数出现异常。其内部正在产生一种……反向熵增的能量潮汐。封印的稳定结构正在被从内部瓦解。”
基里曼的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他不需要乌兰-赫什的报告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禁军出事了。
父亲最信任的后手,他最强大的战士,在迷宫深处遭遇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调出诺克提斯迷宫的结构图,以及『诺亚方舟』主炮的火力投射模型。”基里曼的语速极快,他的大脑已经开始以战争的速度运转。
“大人?”乌兰-赫什的合成音中出现了一丝迟疑。
“执行命令,铸造将军。”基里曼的语气不容置喙。
一张复杂的火星地壳结构图和迷宫的立体模型出现在他面前,旁边,一道红色的能量轨迹线从『诺亚方舟』的舰首射出,精准地穿透了数十公里的地层,命中了迷宫下方的一个能量节点。
“根据我的计算,这是封印系统的主要能源供应管道之一。”基里曼指着那个节点,“瓦尔多他们遇到的麻烦,源于封印本身被腐化。那么,最直接的解决方法,就是切断腐化的源头。”
他转向乌兰-赫什,目光锐利。
“我命令你,以『诺亚方舟』的主炮,对该坐标进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式打击’。功率控制在足以切断管道,但又不会引发连锁反应的阈值。”
舰桥内一片寂静。所有的机械神甫都停止了动作,等待着他们的领袖做出决定。
乌兰-赫什的光学镜头闪烁了数秒,他在进行海量的运算。
“我拒绝,摄政王大人。”
他的回答,让基里曼的眉头皱了起来。
“给我一个理由,乌兰-赫什。”
“理由有三。”乌兰-赫什的声音依旧平稳,“第一,我们对封印核心当前状况的了解为零。任何外部能量的注入,都有百分之九十二点七的可能性,会加速腐化的进程,而非切断它。”
“第二,‘外科手术式打击’只是理论模型。火星地壳的复杂结构,以及封印本身对空间的扭曲,会让任何形式的能量束在传导过程中发生偏转。误差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一旦偏离目标,我们可能会直接命中封印核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乌兰-赫什的合成音提高了一点,“根据我所继承的最高权限档案记载,诺克提斯迷宫的封印,与火星的地核稳定系统相连。任何对封印的破坏性攻击,都有可能导致火星本身的毁灭。这个风险,我的逻辑不允许我承担。”
基里曼看着他,这个由纯粹逻辑构成的盟友。
“你的逻辑,是否计算过康斯坦丁·瓦尔多和他的禁军卫队的价值?”基里曼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是帝皇最后的守护者。如果他们失败了,我们同样会面对虚空龙破封而出的局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这是战争,将军,不是实验室里的演算。”
“正是因为这是战争,我们才更需要依赖演算,而非情感。”乌兰-赫什寸步不让,“禁军的价值是巨大的,但火星的价值是无限的。我的职责是守护万机神(omnissiah)的圣地,守护人类帝国的知识宝库。我不能用无限的价值,去赌一个微乎其微的成功率。”
“所以你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禁军被那个东西吞噬?”基里曼的怒火开始升腾。
“我的选择是等待。”乌兰-赫什回答,“等待更多的信息,等待瓦尔多阁下从内部传回的信号,或者,等待帝皇本人的进一步指示。在当前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任何行动都是非理性的。”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了!”基里曼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你这是在把帝皇的忠诚卫士,当成你逻辑演算里的消耗品!”
“我是在为整个帝国负责,摄政王大人。”乌兰-赫什的机械身躯向前一步,与基里曼对视,“而您,似乎正在被您对‘兄弟’的情感所左右。请恕我直言,这种情感,正是导致荷鲁斯叛乱的根源之一。”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基里曼内心最深处的痛。
他们的联盟,在帝皇留下的古老谜题面前,出现了第一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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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拉,神圣皇宫,黄金王座之上。
许欣“看”着这一切。
他的意识,一部分与瓦尔多相连,感受着那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古老恶意,倾听着那足以动摇任何信仰的“真相”。
另一部分,则笼罩在火星之上,旁观着他的儿子与机械教领袖之间,那场关于理性与决断的激烈争吵。
他看到了基里曼的果决与愤怒,也看到了乌兰-赫什的理智与……局限。
他们都做出了在各自立场上,最正确的判断。
但他们都错了。
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武力摧毁,或者用逻辑分析的敌人。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布局了亿万年的棋手。一个将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了棋盘本身的老怪物。
对付这样的敌人,需要跳出棋盘。
许欣的意识,做出了决断。
他没有去联系基里曼,也没有给乌兰-赫什下达新的指令。
他选择了一条最直接,也最危险的道路。
他要亲自下场。
一股温和而磅礴的意志,顺着那条无形的链接,涌入了诺克提斯迷宫的封印核心。
正在与封印能量对抗的瓦尔多,身体猛地一震。
他感觉到,一股熟悉到铭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力量,降临了。那不是命令,不是指示,而是一种……接管。
他的身体,依然由他控制。但他的意志,他的灵魂,此刻成为了一个更伟大存在的容器。
虚空龙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个变化。
“你……你终于肯亲自露面了,窃贼!伪帝!”它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愤怒之外的情绪,那是惊讶,以及一丝……忌惮。
瓦尔多的头盔下,传出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平静,深邃,仿佛蕴含着整个星辰大海。
“你说的没错,但你遗漏了一个细节。”
帝皇,通过他最忠诚的禁军统帅之口,对上了这位古老的神明。
“那把锁,是我故意让你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