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来后山找我吧。”
那个穿着旧和服、笑容纯净的“稚女”说完这句话,身影就如同阳光下消融的雪人,一点点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了鹿取小镇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里。
只留下源稚生一个人,站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浑身冰冷。
后山……神社的后山……那口井……
这几个词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源稚生记忆深处最黑暗、最不愿触及的角落,然后粗暴地转动!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没有犹豫。
他知道,这是梦貘的规则,是风间琉璃设定的舞台。他必须去,去面对那个他一直以来试图埋葬的“真相”。
他迈开脚步,离开了小镇的中心,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从碎石变成了松软的泥土,两旁是茂密的、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午后,如此相似。
行走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上,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关于童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想起了稚女总是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依赖地看着他。
他想起了两人一起在溪边捞小鱼,稚女不小心滑倒,弄得浑身湿透,哇哇大哭,他笨拙地安慰。
他想起了冬天围在小小的火炉边,分食一个烤得香甜的红薯,稚女会把最甜的部分让给他。
他想起了自己信誓旦旦地对稚女说:“哥哥会保护你的,永远都会。”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温暖,与后来发生的血腥和残酷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疑问,如同毒藤,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他的心。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正义”的,坚信“鬼”是必须清除的邪恶,坚信自己杀死那个夜晚失控的“怪物”是正确的选择。那是家族赋予他的使命,是他作为“皇”与生俱来的责任。
可是……如果……如果那个“怪物”,从一开始,就是被制造出来的呢?
他想起了赫尔佐格那张隐藏在面具下的、疯狂而扭曲的脸。想起了他那玩弄人心、操控命运的手段。想起了风间琉璃那被梆子声控制的、空洞的眼神。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探头的毒蛇,咬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稚女变成“鬼”,根本就不是偶然?
难道……那个雨夜,他亲手杀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失控的怪物,而是……而是被赫尔佐格用某种手段催化、扭曲了的……他的亲弟弟?!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太过颠覆,几乎要将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信念彻底击碎!
他猛地停下脚步,扶住旁边一根冰冷的竹子,剧烈地喘息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算什么?
一个被蒙蔽了双眼,亲手将弟弟推向深渊,还自以为秉持正义的……刽子手?一个被赫尔佐格玩弄于股掌之中,可笑又可悲的……棋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守护,在清除罪恶。可现在,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站在了错误的一方,执行着被精心编织的、错误的“正义”!
这个认知带来的痛苦,远比风间琉璃刺入他腹部的那一刀,更加深刻,更加致命。
他抬起头,望向竹林深处,那条通往神社后山的小径,仿佛看到了尽头那口幽深的、如同恶魔之眼的古井。
那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具童年的尸体。
那里埋葬的,是他和稚女之间本该拥有的、平凡却温暖的人生。埋葬的,是他自以为是的“正义”。埋葬的,是……一切错误的开端。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香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继续向前走去。
脚步,比之前更加沉重。
但眼神,却不再像刚进入幻境时那样只有冰冷的杀意。
那里面,多了一丝迷茫,一丝痛苦,一丝……想要探寻真相的决绝。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无论那口井里埋葬着怎样残酷的真相,他都必须去面对。
他欠稚女的,不仅仅是一个解脱。
或许,更是一个……迟来的忏悔,和一个……对真正“正义”的追寻。
竹林渐稀,前方,神社那破旧鸟居的轮廓,以及更后方那笼罩在阴影中的后山,已经隐约可见。
那口井,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