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站在石台边上，手指还在保温箱上轻轻敲了三下。短，长，短。
他没再看那边的三人组，转身就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有个人慢慢跟了上来。
溪水声越来越近，树影也渐渐稀疏。月光从头顶洒下来，照在泥地上，踩上去有点软。
赵昊放慢脚步，等她走到身边。两人并排走着，谁都没说话。
“你要是觉得累，咱们可以回去。”他说。
聂小倩摇头：“不累。”
“那继续走？”
“嗯。”
他们沿着溪边的小路往前，脚底偶尔踩到碎石，发出轻微的响动。风吹过水面，带来一点凉意。赵昊把卫衣拉链往上扯了扯，忽然开口：“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她问。
“现在这个样子。”他笑了笑，“装得挺大义凛然，说什么要建学院、收学员、教修仙。其实刚开始，我就想翻盘。”
“翻盘？”
“对。”他停下脚步，看向溪面，“我以前是做直播的，靠花钱出名。后来公司倒了，钱没了，人也跑了。我在出租屋吃了一个月泡面，连外卖都不敢点加蛋的那种。”
聂小倩看着他侧脸，没打断。
“那你……恨吗？”
“恨什么？恨老天不公平？还是恨那些卷钱跑路的人？”他摇头，“我不恨。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只能躲在镜头后面逞强的废物。”
他转头看她：“你知道最难受的是什么吗？不是穷，也不是被人骗。是你明明想要一点温暖，却连伸手都不敢。怕被拒绝，怕被笑，怕自己不够格。”
聂小倩低头，手指捏住了袖口。
“所以我看到你站在树后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这女鬼还挺神秘’，而是——她和我一样。”
她抬眼看他。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要不要加入学院，也不用逼自己变得合群。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有用才帮你。我只是……不想再让一个人像我那样，一个人熬。”
风停了一下。
溪水还在流，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
“那你现在呢？”她轻声问，“还觉得自己是废物吗？”
赵昊笑了：“当然不是。我现在可是院长，手下几百号鬼都叫我老大。洛璃天天偷喝我的茶，唐果半夜点烧烤。日子乱是乱了点，但热闹。”
“所以你是真的想帮我们？”
“不然呢？”他耸肩，“我可以走流程，送根草，说句‘加油修炼’，然后走人。但我没这么做。”
他盯着她眼睛：“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不想活，你是不敢信有人愿意带你一起走。”
聂小倩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今天叫你出来，不是为了劝你入院，也不是要你立刻表态。”他语气放低，“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嘴上说着保护你，转身就忘了的人。如果你愿意，我想一直这样对你。”
她没抬头，但耳尖红了。
“你会一直这样待人吗？”她又问了一遍。
“别人？”他笑出声，“我没兴趣。我只是……只想对你这样。”
她终于笑了。很轻的一下，像风吹过水面的波纹。
“傻瓜。”她说。
赵昊也笑：“你说对了。我就是个傻瓜，才会大半夜拉着一个女鬼逛河边，还讲一堆没人信的倒霉事。”
“我相信。”她低声说。
两人继续往前走。月光照在溪水上，反着银白色的光。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很快又安静下去。
“其实我也不是一直这么冷。”她忽然开口，“以前在这寺里，还有别的魂。我们会一起看月亮，讲些荒诞的故事。后来一个个走了，有的投胎，有的散了。我留下来，是因为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那现在知道了。”他说，“你可以来学院。不一定非得修炼，不想上课也行。你就坐在院子里喝茶，晒太阳，或者站树底下看我们折腾。我都欢迎。”
“如果哪天我又想走了呢？”
“那就走。”他点头，“但你要记得，回来的路我一直留着。”
她看着他，眼神比之前柔和许多。
“你还挺会说话的。”
“我不会。”他摇头，“我只是说实话。”
他们走到一段石阶前，溪水在这里拐了个弯，水流慢了下来。岸边有块平石头，赵昊坐上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聂小倩犹豫了一下，也坐下。
两人离得很近，肩膀之间隔了半拳距离。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他说，“比那些直播间里的网红自然多了。”
“你看直播？”
“偶尔刷两眼。”他坦然，“主要是看唐果有没有乱花钱，洛璃有没有暴露尾巴。不过最近都在忙学院的事，没空刷太久。”
“你每天都很忙吧？”
“忙是忙，但不累。”他伸了个懒腰，“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坚持下来吗？因为每次看到你们有一点变化，我就觉得——这事儿值得干。”
他看向她：“比如你今天肯跟我出来，哪怕一句话不说，我也觉得赢了。”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卫衣的袖口，那里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会来的。”她终于说，“明天……我去签到。”
赵昊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风吹过来，把她的发丝吹起一点，扫在他手背上，有点痒。
他们都没动。
夜很静，只有溪水流动的声音，和远处树林里偶尔传来的叶响。
“回去吧。”他说。
但他没起身。
她也没动。
片刻后，她缓缓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嗯。”
赵昊跟着起身，拎起保温箱。他走在前面半步，时不时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跟上。
她一直跟着。
两人沿着原路往回走，身影逐渐融入林间的暗处。
月光斜照在溪面上，水波晃动，映出两条并行的影子。
其中一条，慢慢靠向另一条，直到肩与肩几乎相碰。
赵昊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轻轻蹭过保温箱的边角。
他知道有些话不用再说。
有些人，只要你等到了她愿意迈步的那一刻，剩下的路，她就会自己走过来。
前方树林深处，一片树叶突然无风自动，轻轻翻了个面。
落在地上的影子，像是某种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