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儿……”王婶儿的反应最快,放下筷子就要起身。
但离得更近的惊轲动作更快,几乎在哭声炸响的瞬间,他人已经拔腿冲了过去!
高大身影如同一阵风掠过几张桌子,惊轲已经冲到了红线面前。他没有半句斥责或安抚的话,毫不犹豫地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就地单膝跪了下来!
玄色华贵的貂绒大氅下摆毫无顾忌地拖在了方才被踩踏过、有些湿冷泥雪的地面上。
那双能挽百石弓、挥断魂刀的手,此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小心翼翼而又急切地在红线所指的那片湿冷、混杂着碎冰碴和靴印的泥泞地面摸索开来!
灯光被近在咫尺的人群身影挡住,这一角光线相对昏暗。惊轲几乎是半趴下去,凑近了冰冷的地面,任由发丝垂落脸颊沾上泥污,也丝毫不顾。
他的指尖带着因常年握刀而生的薄茧,划过冰冷粗糙的砂石地面,一寸一寸,细致而焦灼,像要掘开地皮去寻那不知遗失在何处的珍宝。那神态,专注得仿佛在搜寻一件失落的绝世兵刃。
“摇红女侠,老大帮你找!不怕!肯定在的!马上给你找到!”他一边摸索,一边头也不抬地快声安抚,声音温柔得像怕惊碎了什么。
“十七!挡光!”惊轲低沉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旁边魁梧如山的小十七“哦”了一声,立刻笨拙却准确地挪动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用自己当人墙,挪到惊轲跪着的位置侧面,尽可能挡住了旁边扫过来的混乱影子。
裴酿也反应过来,吼了一嗓子让周围的人退开些,腾出点空间,他自己则瞪大眼睛扫视着地上每一寸可疑的反光。
姝与早已站起来,快步走了过来。苏芜形影不离紧跟左右。柳衔蝉也立刻跟上。所有人都被惊轲这突如其来的、毫无形象却又饱含深情的举动震动了。
霍元离眼神复杂地看着惊轲那不顾一切跪在冰冷地上寻找的样子,再看看哭得撕心裂肺的红线和小姝与担忧苍白的面色,心底那点疑虑彻底打消了——这才是大哥!他对家人护短到骨子里去!那份沉郁的心事,必定是被“家”刺痛了!
“在这!红线丫头别哭了!是不是这个!”裴酿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角落一处尚未被踩踏、覆盖着薄薄残雪的地面上,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与冰冷雪泥截然不同的金属光泽和微小红影!他眼疾手快,探出那精壮的手臂,两根手指准确地将那埋在湿冷雪粒里、几乎难以辨认的赤金小花朵夹了出来!
正是那枚精巧的、花瓣状红玉钿!
“找到了!”霍元离松了口气。惊轲猛地抬头,膝盖还粘着泥泞和雪屑。裴酿小心翼翼地擦掉钿花表面的泥水污渍,吹了吹上面的雪粒,这才递到惊轲手里。
惊轲如释重负,小心地接过那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小的金花朵沾了泥污,边缘略有些变形,红玉依然鲜亮。
他站起身来,顾不上自己膝盖衣袍上的狼狈污痕,立刻低头对着还在抽噎的红线,半蹲下去,极其轻柔地用衣袖里层干净的绸子将她小脸蛋上的泪珠沾去。
“不哭了不哭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得像哄着最娇嫩易碎的幼鸟,“找到了呢,你看,就在这儿呢。”他将那擦拭干净、不再冰凉的赤金红玉花钿,带着无比的耐心和珍重,小心翼翼别回红线领口内侧那颗用作收锚点、专门缝制的暗扣之上。指尖的动作温柔至极,仿佛在修复一整个世界的裂痕。
“小傻瓜,这不是还在吗?飞不了的。”惊轲刮了一下她红红的鼻尖,脸上是宠溺到极致的笑容,那冰封的心底在这瞬间似乎也被这小小的、失而复得的插曲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流。
红线抽抽噎噎的,小手紧紧捂住刚戴好的花钿,带着泪珠的大眼睛终于破涕为笑:“谢谢老大……” 那份委屈后的安心,纯粹得让人心头发烫。
“少东家,您这身袍子……”柳衔蝉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看向惊轲膝盖和袍摆处那几道刺眼的泥污水渍,崭新的上好貂绒,算是糟蹋了。
惊轲站起身,随意地拍了两下膝头的泥雪,脸上是混不吝的洒脱笑意:“脏什么?袍子不就是用来遮风挡寒保命的?人没事就好!” 他顺手把怀里还在抽噎的红线抱了起来,高高举起转了个圈,逗得小丫头咯咯笑开,刚才的惊天动地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依赖,“走咯!带你去看更大的烟花!”
“放烟花喽!”
时辰终于到了高潮!霍元离嘶哑着破锣嗓子一声喊,不羡仙正门和侧门轰然大开!无数伙计吆喝着抱着手臂粗细、裹着彩纸的大筒焰火冲到门前的空地上。
“都让开点!小心炮仗不长眼!”裴酿难得地兴奋,亲自点燃了一支足有小儿手臂粗的引线!
嗤——!
耀眼的火光骤然刺破雪夜!
下一秒——
咻!砰!哗啦——!
一道明亮得刺破夜空的橙红火流直冲云霄,在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下轰然爆开!金色的火星如同漫天流萤,带着簌簌的爆裂声四散飞溅,又化作无数细小的、晶莹的光点缓缓坠落!
照亮了下方无数仰望的笑脸!照亮了雪地上深深浅浅的泥泞脚印!也照亮了惊轲抱着红线、护着姝与仰头凝视烟花的面容!那火树银花的光彩映在他的瞳孔深处,仿佛点燃了某种沉寂的决心!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姹紫嫣红!形态各异!巨大的玉壶状青烟流淌、金菊般层层绽放!夜空被短暂地撕开一个又一个灿烂的伤口,又被更猛烈的、如同怒放牡丹般的巨型烟花填补!
“哇!!”红线兴奋的尖叫声淹没在震耳的欢呼和爆鸣声中!
“冷吗?”惊轲低下头问被他半护在怀里、一同仰头望向璀璨夜空的姝与。巨大的烟花光影在她苍白的、专注的脸上忽明忽暗。
“不冷。”姝与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般的缥缈笑意,她看得有些痴了,唇角弯起一个近乎虚幻的美丽弧度,“很好看……”
冰冷的寒风吹过脸颊,带来远处炸响后的硝石焦糊气味。脚下是方才跪在泥泞里找花钿残留的潮湿寒凉感。怀中红线的兴奋体温和旁边妹妹专注清冷的侧影,一同构成此刻最真实的触感。
巨大的烟花依旧不知疲倦地在头顶绽放、燃烧、坠落,仿佛在庆祝一个崭新轮回的开始,又像一个盛大无声的告别。
“我的好侄儿!”江面上,两艘大船分别从东西两边向神仙渡的渡口靠拢。
“惊轲少侠!你不厚道!怎么不等我们!”西边来的船上,那是冯如之和尘玉瘦。
惊轲笑得开怀,“还不快点,告诉那些摇橹的,再不加把劲,那些个酒肉可就没喽!”
“踏踏踏!”只瞧见陈子奚迫不及待地飞下了甲板,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江面,朝着惊轲等人飞来。
“好侄儿!红线丫头,我也给你们带了江南烟火!”
火花升空,炸开绚烂的瓣蕊,惊轲高举手中酒碗,暗用气力,大声喊道:“诸位!大家赏脸来我神仙渡,小子必然把大家当作至亲兄弟,今年是第一年,还有明年,后年!我们会一起过好多好多个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