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踏出义庄,脚踩青石,影落实地。
那一声嘶吼仿佛还在长街回荡,可如今的他,已不再是被追杀、被遗忘、被当成“不存在”的孤魂野鬼。
他站在月光与尘土交织的巷口,脊背笔直如剑,心口那截新生的青竹随呼吸微微颤动,四片嫩叶舒展如心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终于找到了跳动的节奏。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五指张开又握紧,筋骨作响,血流奔涌。
这一次,不是残魂借壳,不是借力强撑——这是真正属于“人”的躯体,是他用四人心血、前世执念、今生怒火一点一滴拼回来的命!
“这回……老子踩得实了。”他喃喃道,嘴角扬起一抹笑,却比刀锋还冷。
目光一抬,望向巷子尽头。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影静静悬浮在半空,门后灯火通明,温暖如初。
那是归心碑所在之地,是所有被遗忘者的名字重新燃起的地方。
灯焰如昼,映照着他眼底深处久违的安宁。
可这份安宁,还不稳。
井口炸裂处黑风未散,腥腐之气自地底翻涌而出,像是一口活的墓穴在喘息。
那道模糊人影蹲踞在井沿,手持锈凿,正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每一声都让整条街的地砖龟裂,无数名字浮现又湮灭——
其中赫然有“李云飞”三字,正在被黑色雾气一点点吞噬。
“你们……真以为守门人能做人?”
声音沙哑如砂纸磨骨,带着死者的气息和执念的毒。
李云飞眼神一冷,脚步未停,一步跨出,直奔古井。
他是守门人,但今晚——他要做个杀人的人。
苏媚早已闪身而前,红裙猎猎如火,眉心一点朱砂妖艳欲滴。
她冷笑一声,手腕一抖,腰间那条由云飞丝化成的“同心带”骤然弹射而出,宛如赤蛇破空,直扑井口黑雾。
“你当老子跟你是来看戏的?”她唇角勾起,眼中杀意凛然。
带尖轻挑,三具枯瘦身影从黑雾中跌出,空洞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幽绿火焰跳动。
它们手中各持一柄蚀名凿,锈迹斑斑却透着诡异寒光,凿身上密密麻麻刻满了被抹去的名字——张三、王婆、刘七郎……每一个字都在微微抽搐,似在无声哀嚎。
苏媚眸光一寒,同心带如灵蛇般缠上第一具傀儡脖颈,猛然一绞!
“咔嚓!”
头颅爆裂,灰烬纷飞,一道残魂从中挣脱,微弱如萤火:“赵十九……救我……我还想有人记得我……”
苏媚低头看着那缕即将消散的残念,语气忽然低了几分:“放心,现在没人敢忘你。”
话音落,带身再舞,两具傀儡接连爆碎,名字碎片四散落地,却被她袖中暗藏的一枚血符尽数收拢——那是她以心头血炼制的“记名印”,只要魂未彻底湮灭,她便能让其重归归心碑。
林诗音静立井边,白衣胜雪,七窍虽止血,脸色仍苍白如纸。
她闭目凝神,指尖轻点井壁,一缕无形波动顺着石缝渗入地底。
归心印,在李云飞心脉中轻轻震颤。
刹那间,她“看”到了。
井底深处,一块狭窄石缝中,盘坐着一具干尸——皮肉枯槁如树皮,双眼凹陷如深井,手中拂尘由灰烬织就,每一根“毛”都是一个被抹去的灵魂残渣。
此刻,那拂尘正缓缓书写着三个字:
李云飞。
不是要抹去他,而是要用“反向抹名”之术,将他的存在从所有人记忆中剥离——先抹名,再灭忆,最后连“他曾存在过”这件事本身都被彻底清除。
这才是最狠的手段。
林诗音睁开眼,血瞳倒映井底景象,声音清冷如霜:“你想抹他?”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仿佛九百九十九道亡魂齐声低语:
“先问问他背后——九百九十九个被记得的人答不答应。”井底阴风骤止,腐气凝滞。
就在那干尸拂尘挥出的刹那,一道雪白身影悄然落于井沿,衣袂未扬,却似有万钧之静。
慕容雪——这位自唐朝皇室秘闻副本中走出的公主,天生失聪,却能以心感世音。
她不言不语,双手捧着一块残破铜铃,铃身布满裂痕,唯有中央一点幽光流转,正是唤生铃最后的魂魄碎片。
她跪坐井口边缘,指尖轻颤,将残片缓缓贴入井壁最深的裂缝。
无声。
但整座城,在她心中轰然怒吼。
“谁敢动小李!”
不是声音,是千万百姓心底最原始的呐喊——街头那个总叼着辣条、笑得痞气十足的年轻人,曾为巷尾老乞丐熬药,替被欺少女出头,救过瘟疫村全村性命……他们或许不知他身份,却早已把他刻进了记忆深处。
这一刻,所有情绪汇流成河,涌入唤生铃残片!
《断名曲》响起——无人听见,却直透灵魂。
一圈无形音波自井底扩散,如春雷滚过死土,瞬间击中那盘坐干尸的心核。
那具枯槁躯体猛然一震,脊椎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头颅猛地抬起,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幽蓝火焰。
“记忆……是痛苦之源!”他嘶吼,声如百鬼哭嚎,“记住一个人,就要承受失去的痛!遗忘才是慈悲!你们这些执迷不悟的蝼蚁,根本不明白什么叫解脱!”
话音未落,他手中灰烬拂尘狠狠一甩!
三十六道黑影从尘丝中爆射而出——每一只都形如蠕虫,通体漆黑,口器狰狞,背生无数细小符文触须,正是“遗忘虫”,专噬记忆本源,连魂印都能啃食殆尽。
它们扑向归心碑方向,誓要毁去那盏永不熄灭的灯。
可就在此刻——
李云飞动了。
一步踏下,心口青竹骤然爆燃,四叶齐震,仿佛四颗心脏同时跳动!
他掌心向下,重重拍在地面!
“轰——!”
四道璀璨光柱冲天而起,如青玉长枪自地脉破土,精准贯穿三十六只遗忘虫组成的虫阵。
虫群哀鸣未起便已炸裂,化作黑雨洒落,而四道光柱余势不止,直插干尸四肢,将其牢牢钉死在石缝之中!
骨骼碎裂声清脆可闻。
苏媚冷笑收带,红裙翻飞:“钉死的东西,最好别再爬出来。”
林诗音睁眼,血瞳微敛:“归心印稳了。”
全场寂静,唯有那被钉住的干尸仍在挣扎,喉咙里挤出不甘的低吼。
李云飞缓步上前,蹲下身,与那双空洞腐烂的眼睛对视。
他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混不吝的笑,可眼神冷得像千年寒潭。
“你说记名字很痛?”他低声说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气,“可老子现在踩着地,吃着辣条,听着苏媚骂我‘混蛋’,看着林诗音装清高结果偷偷给我塞包子,还有……”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容雪,”
他抬手,心火自掌心升腾,顺着青竹灌入尖端,如熔金般炽烈。
“你要抹名?”
青竹缓缓刺入干尸心口,没有鲜血,只有黑雾疯狂逸散。
“老子偏要——刻得更深!”
干尸发出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身躯迅速风化,化作灰烬崩塌。
井底轰然巨响,石壁裂开,一面崭新石碑浮现而出,通体泛着温润青光,上书五个古篆大字:
归心者名录
首行第一字,赫然是——
李云飞,守门人,名不灭,心归世。
与此同时,他心口那截青竹,悄然抽出第五片嫩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李云飞立于古井边缘,井底新碑静静发光,首行“李云飞”三字如烙铁烫入石心。
他指尖轻抚碑文,触感温热,仿佛碰到了万千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角记忆。
风吹过长街,带来远处市井喧嚣。
他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