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尽头,义庄的破窗还在吱呀作响,像一口喘息未尽的老魂。
屋内腐木与药香混杂,烛火将熄未熄,映着那张陈年木床上一道半透明的身影——李云飞躺在上面,四肢无力垂落,魂体残破如风中纸片。
三道血线无声缠绕着他。
左边是苏媚的云飞丝,猩红如活蛇,在她指尖一寸寸割破手腕、放血为引下,顺着经脉缓缓游走。
那血丝极烫,触及李云飞左臂时竟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仿佛烧穿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她盘坐在床头,发丝凌乱,眼底却燃着一股近乎癫狂的执念。
“你说你不稀罕当神仙……”她声音沙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可你偏偏是唯一能接灯的人。”
话音落下,血丝猛然深入,触到他魂脉深处一道陈旧疤痕——那一瞬,记忆如潮水倒灌。
千年前,黄沙漫天,孤城断碑前,四人并肩而立。
一执青竹笛,一舞赤练带,一持玉簪点星河,一摇铃唤生死。
中央那人白衣胜雪,正是苏青竹,目光淡然扫过四人:“四心归脉,魂可为人。”
画面一闪即逝,但那刻骨铭心的感觉却回来了——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人逆天改命,以心头精血封住将散之魂,代价是千年轮回不得圆满。
如今重演,她眼中竟有滚烫液体滑落,砸在李云飞手背上,瞬间蒸腾成雾。
“这一世……老子不让你一个人扛。”她咬牙低语,指尖再次划开血脉,鲜血如泉涌出,云飞丝暴涨,宛如藤蔓般缠紧他的整条左臂,硬生生将溃散的魂基拉回一线!
与此同时,林诗音立于床尾,双目冰冷如霜。
她手中立魂印泛着幽蓝光芒,那是华山禁术的信物,一旦动用,反噬自身七窍流血。
此刻她鼻孔渗血,唇角溢红,耳中已有细流蜿蜒而下,可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说我清冷?”她忽然笑了,笑声极轻,却带着撕裂般的疯狂,“我早疯了。”
下一瞬,她猛地将立魂印刺入李云飞天灵!
“血引归窍!”
刹那间,符光炸裂,一道猩红血纹自头顶蔓延而下,顺奇经八脉奔袭,所过之处,断裂的经络如枯枝逢春,竟开始缓慢愈合。
但这不是修复,而是重塑——以她的血为引,唤醒沉睡在他体内的“归心图”。
传说九百守门人魂脉相连,织成一张横跨时空的命运之网。
而李云飞,正是这张网的核心节点。
血符游走至心脉,骤然凝滞,随即展开一幅虚幻图景:无数光点交织成网,其中有四个格外明亮,彼此呼应,构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林诗音指尖轻点,激活其中四点——
“你的脉……得用我们的血,重新接。”
她声音微颤,却坚定无比。
每一点亮起,李云飞的身体便剧烈一震,魂体扭曲加剧,似有无形之力在体内撕扯重组。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牙齿咬碎,嘴角鲜血直流,整个人像是被钉在生死边缘反复碾压。
就在这时,胸口传来一阵刺痛。
慕容雪跪在床侧,双手结印,唤生铃悬浮于空,边缘已缺了一角,正缓缓释放出微弱银辉。
她的铃丝如蛛网般缠绕李云飞心口,丝丝缕缕探入胸腔,试图勾连那即将熄灭的魂火。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双眸子里,藏着万古长夜般的悲伤。
所以必须——四心归脉。
她闭上眼,十指翻飞,古老手印层层叠加,口中默念无音之咒。
唤生铃轻轻震颤,碎屑飘落,融入空气,化作无形波纹扩散开来。
整座城市仿佛安静了一瞬。
风停,云止,连远处狗吠都戛然而止。
而在李云飞破碎的意识深处,那座孤城再度浮现。
四人依旧站在碑前,身影模糊,却气息相连。他听见自己喃喃开口:
“原来……我们早就一起守过门。”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他不是突然成为守门人。
他是归来。
前世断根,今生续命;
前世孤影,今生众护。
“咔……咔咔……”
细微声响从体内传来,像是骨头在重生,又像是经络在缝合。
他的手指微微抽搐,胸口起伏渐稳,原本灰败的魂体竟透出一丝温润光泽。
苏媚咬牙坚持,血流不止,脸色惨白如纸;
林诗音七窍渗血,身形摇晃,仍不肯后退半步;
慕容雪额头沁汗,指尖颤抖,铃丝却愈发坚韧。
三人之力,汇成一线,直贯其魂核深处。
就在那即将凝聚成型的一瞬——
李云飞猛地睁开双眼。
空洞的眼眶中,竟闪过一丝明心眼的微光!
他喘着粗气,喉咙嘶哑,一字一句从齿缝挤出:
“名字……以后你们一起刻。”【慕容雪将唤生铃碎片嵌入李云飞眉心,双唇开合,奏《唤生引》】
风停了,烛灭了,连苏媚指尖流淌的血都仿佛凝滞在半空。
唯有那枚碎裂的唤生铃一角,在慕容雪掌心缓缓升起,如一片银羽浮于无形之水。
她双目低垂,唇瓣轻启——无声。
她听不见这世间的任何声音,自幼失聪,却能感知人心最深处的波动。
此刻,她“听”到了。
全城百姓心头那一声声默念,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小李回来了。”
“混世魔王又站起来了。”
“咱们街口的浪子……还没死呢。”
万千心音汇聚成河,穿过砖瓦、泥土、断墙残垣,直抵她灵台。
那不是言语,是执念,是信,是人间烟火对一个“不该存在之人”的呼唤。
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晶莹剔透,落地即化作一道微光涟漪。
唤生铃碎片轻轻嵌入李云飞眉心,像是归位的最后一块命符。
刹那间,银辉炸裂,如月破云!
他魂脉深处,一道尘封千年的印记骤然开启——画面闪现:黄沙漫天,孤城断碑前,白衣男子手持青竹笛,背对三人,嘶吼出此生最后一句:“苏青竹!”
那一声,撕裂时空,震碎心脉。
如今,这道记忆逆流而上,冲破封印,轰然灌入李云飞残魂!
“啊——!”他猛然仰头,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眼眶虽空,却有两道血线顺颊滑落,“老子不是孤魂!我不是没人叫的名字!我是……有人喊的!!”
声音如雷滚过长街,惊起群鸦乱飞。
远处狗吠重响,风再起,吹动义庄门板“哐当”一震。
就在这狂澜般的呐喊中,四人气息终于交汇。
苏媚的云飞丝燃尽最后一丝精血,化为赤红光丝钻入其左臂;
林诗音七窍流血不止,立魂印崩裂成灰,但她以指尖划额,点血为咒,将“华山守心诀”刻入李云飞心络;
慕容雪十指尽裂,鲜血染红唤生铃残片,那一曲《唤生引》虽无声,却已响彻灵魂之海;
而李云飞自己,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带着前世烙印的本源之血,洒在胸口那截枯败青竹上。
“四心归脉——给我接!”
血、魂、铃、符,四股力量如天蚕丝线,在他体内穿梭缠绕,织就一条前所未有的新脉络——非经非络,非神非鬼,亦人亦灵。
那是属于“守门人”的真正根基。
咔嚓——
心口处,那节枯死多年的青竹突然脱落,皮肉翻卷间,一节嫩绿新芽破体而出!
三叶舒展,随心跳微微颤动,宛如新生之心搏。
他缓缓坐起,脊椎一节节复位,发出炒豆般的脆响。
手掌撑地,指尖微压,脚下泥土竟陷下半寸。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笑了,笑声由低转高,最后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这回……老子踩得实了。”
可笑音未落——
归心碑方向突起黑风,卷起百丈沙尘,井口炸裂,一道残影自幽冥深处攀爬而出。
那人形模糊,手持一柄锈迹斑斑的凿子,上面刻满被抹去的名字。
他站在巷口阴影里,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你们……真以为守门人能做人?”
话音落下,凿子轻敲井沿——
一声脆响,整条长街的地砖瞬间龟裂,无数名字从裂缝中浮现,又迅速被黑色雾气吞噬、磨平。
其中包括——
“李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