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立于古井边缘,井底新碑“归心者名录”静静发光,首行“李云飞”三字如烙铁烫入石心。
他指尖轻抚碑文,触感温热,仿佛碰到了万千人心中最柔软的那一角记忆。
风吹过长街,带来远处市井喧嚣,烧烤摊的孜然味混着夜市吆喝钻进鼻腔。
他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混不吝的痞笑,也不是装出来的满不在乎,而是从心底翻上来的、实实在在的一股暖流。
可就在这笑意刚起时,心口猛地一震!
那截嵌在胸骨之间的青竹,竟无风自动,五片嫩叶齐齐舒展,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唤醒。
紧接着,碑面青光暴涨,九百九十九个名字的虚影浮现在空中,若隐若现,如同魂魄低语。
每一个名字都带着微弱的脉动,像心跳,像呼吸,更像是一颗颗尚未熄灭的火种。
“这不是终点……”李云飞喃喃道,“这是开始。”
他终于懂了。
守门人从来不该是孤身一人跪在井底守着一盏灯。
真正的归心,是要让名字活下去,让人记得人,让情不被抹去。
他转过身,背对古井,望向巷外灯火阑珊的街市。
车流穿梭,霓虹闪烁,外卖小哥骑着电驴飞驰而过,便利店门口大妈正扯着嗓子骂偷拿关东煮的小孩。
这就是人间。
他咧嘴一笑,抬脚迈出一步:“老子现在是人,那就得在人间——把门立起来。”
话音未落,苏媚已盘坐在井口,红裙如焰,手腕上缠着那根与李云飞心脉相连的同心带。
她冷眼扫过四周,眸光如刀,忽地冷笑一声:“你以为清道司就这几个烂骨头?老子嗅得出,还有人在暗处刷灰。”
她指尖一挑,同心带如活蛇般射出,带尖精准勾住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雾残丝——那是“蚀名者”临死前逸散的最后一丝阴念,正悄然滑向城西义庄,意图附尸借体,潜伏重生。
“想趁你刚立名就抹你根?”苏媚一脚踩下,黑雾崩裂,发出刺耳嘶鸣,“做梦。”
她站起身,红裙翻飞,一步步走向巷口,声音却轻得像情人呢喃:“这回,老子陪你——把碑,刻到他们眼皮底下。”
与此同时,林诗音静立三丈之外,指尖轻轻点地,闭目凝神。
归心印在她识海中流转,与李云飞心脉共振,映出一幅画面:城南老巷深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墙角,斑驳灰泥下隐约可见几道刻痕,像是曾有人在此立过一块无名碑。
而今每夜子时,总有个佝偻身影提着白灰桶,默默涂抹那些残迹,手法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冷漠——和清道司一模一样。
“刷碑不成,就改涂墙?”林诗音睁开眼,血瞳冷冽如霜,“你们怕的不是鬼,是名字长出根。”
她缓缓撕下衣角,在庙墙最空白处,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
小满。
墨色未干,竟有微光自字迹边缘渗出,如同晨露映霞。
翌日清晨,第一个路过的是个卖菜的老妇,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忽然从篮子里掏出半截粉笔,颤巍巍地在旁边添了一横。
“我孙女也叫小满……去年走的。”她低声说,转身离去,没回头。
风拂过断墙,尘灰轻扬。
而在那堵墙的阴影里,慕容雪悄然出现。
她虽聋,却将手掌贴在墙上,唤生铃残片嵌入掌心,经脉微微震颤。
她闭上眼,仿佛在倾听某种常人无法感知的回响。
墙内,似有极轻的声音浮动。
【慕容雪将唤生铃残片贴于庙墙,闭目“听”声】
夜风在断墙间游走,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抚过斑驳的灰泥。
慕容雪立于墙影深处,一袭素白衣裙被月光染成冷银,她虽聋,却比谁都“听得”更远。
掌心嵌着的唤生铃残片微微发烫,如心跳般震颤,顺着经脉蔓延至指尖,仿佛有无数细语从地底爬出,钻入她的骨髓。
她缓缓闭眼,五指张开,贴上那堵曾被白灰反复涂抹的旧墙。
刹那间——
墙内传来一声极轻、极弱的抽泣,像是孩童在梦中呢喃:“我叫阿福……娘说,有人记我就没走远。”
那声音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撞进她的心口,带着五岁稚子临终前最后一口温热的气息。
慕容雪睫毛轻颤,眼尾泛起一丝薄红。
她没有退缩,反而嘴角微扬,双唇无声开合,奏出一段残缺却温柔的曲调——《归心谣》。
音不成调,却似春风拂雪。
墙皮忽然“咔”地一声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迅速蔓延,簌簌剥落。
尘灰飞扬中,半块青石碑显露出来,上面刻字已模糊大半,唯有几个字仍清晰可辨:
“童子阿福,五岁早夭,葬于槐下。”
风停了。
巷口第一户人家的油灯忽明忽暗,一个老妇猛地从床上坐起,翻出压箱底的老账本,颤抖着写下“阿福”二字;第二户人家的男人披衣冲进雨里,扛着铁锹往屋后槐树下奔去,默默添了一抔新土;第三户窗边,一个小女孩踮脚点亮煤油灯,放在门槛外,嘴里念叨:“爷爷说,亮着灯的人,就不会迷路。”
名字活了。
就在这一刻,李云飞悄然出现在庙墙另一侧。
他背靠断壁,听着那些遥远而真实的动静,心口那截青竹忽然燃起一抹幽绿微光,如同沉睡的龙睁开了眼。
他抬起手,指尖轻触碑缝,低声一笑:“你们刷灰,老子刻根。”
话音落,心火自胸骨迸发,顺着青竹流入碑文,再沿地脉疾驰而去——
全城三十六处荒坟、老祠、街角残碑,几乎同时震动!
东城义庄后山,一座无名坟包浮现出“陈二狗,十八岁,死于饥荒”;西市破庙梁柱间,“柳氏女,不知姓,葬己身以救孤婴”浮现如血;北门桥墩下,连被洪水冲刷三十年的石基都显出“守桥人老周,壬午年汛期殉职”……
名字,正在回归。
而土地庙墙上,在“小满”与“阿福”之间,三个崭新墨字悄然浮现——李云飞。
三字未干,竟与整面墙共鸣,泛出淡淡金光。
可就在这光焰渐稳、万籁仿佛臣服之际——
“哗啦!”
一片瓦碎自屋顶炸开!
一道黑影蹲踞屋脊,斗篷裹身,手中铁刷浸满阴墨,无声落下,直扑墙上“李云飞”之名。
刷锋过处,墨痕如蛇舔信,一寸寸抹去“飞”字最后一钩。
眼看名字即将残缺——
“嗖!”
一道血线自虚空射出,如活蟒缠住铁刷,刷毛瞬间焦黑崩裂!
屋檐阴影里,苏媚缓步走出,红裙猎猎,手腕上的同心带正泛着猩红光芒,与李云飞心脉同频震颤。
她冷笑抬头,目光如刀钉向黑影:
“这回,轮到老子——守你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