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飞站在辣条摊前,咬下一口热腾腾的肠粉,辣味冲鼻,喉头一热——可咀嚼半晌,食物竟未入腹,全化作青烟从嘴角逸出。
那股辛辣直冲脑门,他本能地呛咳两声,却见一缕淡青色雾气自唇缝间袅袅升起,在夜风中扭曲几息便消散无踪。
他低头看手,指尖已有微光流转,像月光渗进薄纸,透出不属人间的虚浮感。
心口那节青竹微微震颤,第三片嫩叶轻轻一抖,仿佛在预警什么。
他知道,这不是人该有的反应。
“啧,这肠粉今天特别‘上头’啊?”他咧嘴一笑,声音沙哑却故作轻松,顺手抹了把嘴角,“老板,再来一份加辣。”
辣条摊主愣了愣,瞅着他空荡荡的碗:“小李……你刚那碗,都没咽下去吧?”
李云飞没答,只将烟叼回唇间,深吸一口,任那点火星在暗夜里明灭。
他知道,自己现在吃的不是饭,是这座城对他的“念”。
百姓还记得他,巷尾老奶奶供的那盏孤灯、流浪狗啃剩的半个馒头、修车铺王叔偷偷塞进他旧夹克里的五十块钱——这些琐碎的牵挂,凝成一丝丝暖意,被归心灯炼化为可吞食的“念粮”。
可再浓的念,也喂不饱一个本不该存在于现世的魂体。
巷口石阶上传来一声冷笑。
苏媚蹲在那里,一身黑红相间的窄袖劲装勾勒出妖娆曲线,腕上缠绕的云飞丝正泛着幽光,如活蛇般躁动不安。
她冷眼盯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抬手,一把铜钱甩出,叮当落地,正好围住他双脚。
“你装什么混混?”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你连影子都压不碎地上的灰。”
李云飞缓缓抬头,两人目光在昏黄路灯下撞个正着。
她眸子里烧着怒火,还有藏不住的痛——那是看着心上人一步步走向消亡的无力。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站起身,逼近一步,发梢几乎扫到他脸颊,“你每走一步,碑前那盏守魂灯的焰就矮一寸。你听见了吗?整条街的灯笼都在为你喘气!可你呢?在这儿吃空气?演给谁看?”
风卷起她的裙角,云飞丝猛然绷直,似要挣脱束缚扑向他。
“你要真回来,”她嗓音骤低,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就别靠别人喊你名字,靠你自己——站稳!”
李云飞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这次笑得坦荡,甚至带点痞气,他弯腰捡起一枚铜钱,指腹摩挲过上面斑驳的“开元通宝”字样。
“老子什么时候倒下了?”他轻弹铜钱,叮一声飞向夜空,“从小被人踹下桥,老子爬上来了;赌钱输光裤子,老子也活着回来了;现在不过是个魂不魂、人不人的状态,就想打发我走?”
他猛地将烟摁灭在摊边铁盒上,眼神锋利如刀:“这身子要是留不住,我就拆了系统规则,炸了归心祠,让你们谁都别安生!”
话音未落,屋檐忽有破风之声。
林诗音悄然落下,白衣胜雪,足尖轻点地面,一片落叶未惊。
她脸色比往日更白,眉心隐有血痕,左手紧攥着一块染血的瓦片。
方才她在高墙之上以立魂印窥探李云飞体内真相——那一眼,让她心如刀割。
她看见了:他心脉深处,青竹根须已如藤蔓缠绕魂核,每一跳动,都在抽取归心灯的灯火之力。
那是维持他现世存在的根基,也是吞噬他回归可能的枷锁。
“四心归脉,可塑魂基。”她低声念道,突然抬手,将血符狠狠贴上李云飞后背。
刹那间,一股寒流自脊椎窜上天灵盖。
李云飞闷哼一声,膝盖微屈,硬生生撑住没跪下。
符纸燃烧,化作一道金线顺着经络游走全身,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针在他骨头里穿行。
“你在干嘛?”他咬牙问。
“拔根。”她声音清冷,指尖却止不住颤抖,“你现在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守门之影’。想做人,就得先把‘守门之根’,从灯里拔出来。”
李云飞喘着粗气,回头瞪她:“你知道拔错了会怎样?”
“会魂飞魄散。”她迎着他目光,一字一句,“但你不试,永远只能是别人念出来的幻影。”
三人静默对峙,夜风拂过长街,卷起几张褪色黄纸,像极了旧日祭魂的符。
忽然,远处钟楼传来一声轻响。
一道素影缓步而来,慕容雪披着月白披风,耳垂空荡——她早已聋了多年,却总说能听见“心的声音”。
此刻,她手中捧着一物,形如古铃,通体莹润,内里似有潮汐涌动。
她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李云飞心口那节青竹上,眉头轻轻一蹙。
然后,她抬起手,掌心朝上,唤生铃静静悬浮于空中,无声无息,却让整条巷子的灯火齐齐晃了一下。
慕容雪的手指轻轻贴上唤生铃,那铃便如活物般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远古的召唤。
她虽聋,却比谁都“听”得清楚——李云飞的心跳,正与归心灯的焰火同频共振,像是两根紧绷的琴弦,彼此牵引,一旦哪一根断了,另一根也必随之崩裂。
她闭目,眉心微蹙,唇瓣无声开合,古老的《断引诀》在她心底流转。
这不是医术,也不是武功,而是上古魂修遗法,专为斩断“执念之引”而生。
传说中,唯有心音纯净者方可施展,稍有杂念,反噬立至。
铃心轻震,一道无形波纹自中心荡出,直透李云飞心口青竹。
刹那间,那节青翠欲滴的竹根猛然抽搐,如同被烈火炙烤!
无数细密如丝的根须在魂体内疯狂扭动,撕扯着他本就不稳的灵体结构。
李云飞瞳孔骤缩,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如遭雷击,膝盖一软,“咚”地跪倒在冰冷石板上。
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咬牙撑地,指节泛白,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操……这是挖老子心脏?”
苏媚瞳孔一缩,手腕云飞丝嗡然作响,几乎要自动飞出护主。
但她忍住了——她知道,这一关,他必须自己过。
林诗音站在檐角,指尖再次凝出血珠,默默捏诀准备接应。
她看得最清:那青竹不仅是苏青竹的传承印记,更是系统强加于他魂体的“锚”。
不断抽取归心灯的灯火维系存在,等于饮鸩止渴。
若不斩断此根,他永远只能是街灯下的一抹残影,风一吹就散。
慕容雪缓缓睁眼,眼中竟有泪光浮动。
她抬起手,扶住他颤抖的肩,唇语清晰如刀刻:
“要回来……先得——不怕痛。”
李云飞咧嘴一笑,嘴角溢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老子不是没挨过刀,也不是没断过骨。”他喘着粗气,抬头望向巷尾深处——那里,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影若隐若现,门后一点幽蓝灯焰摇曳不定,正是归心祠中的守魂灯。
此刻,那火焰已萎缩至拇指大小,仿佛随时会熄。
“既然靠别人喊名字活不长久……”他猛地抬掌,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咔嚓——”
一声脆响从魂体深处传来,青竹根须寸寸断裂!
每断一截,就有大片黑雾从叶片上蔓延开来,三片嫩叶转瞬焦枯脱落。
他的身体剧烈震荡,半透明的轮廓开始扭曲、溃散,像沙画遇雨,即将崩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猩红血丝破空而来,缠上他左腕!
苏媚咬破指尖,以心头精血催动云飞丝,强行将他魂体拉回凝聚。
紧接着,一张染血符纸贴上他后心,林诗音并指成剑,引华山纯阳真气灌入经脉,稳住将散的魂核。
最后,唤生铃悬浮头顶,慕容雪十指翻飞,结出古老手印,铃中潮音化作柔韧丝线,层层包裹住他濒临破碎的意识。
“这身骨头……”李云飞睁眼,嘶声低吼,声音像是从地狱尽头爬出来,“老子自己——接!!”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猛地一震,双眼翻白,意识如坠深渊。
风停了,灯静了,整条长街陷入死寂。
只有义庄方向,一扇破窗吱呀作响。
屋内,一张腐朽木床静静摆放,四角钉着镇魂钉,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药香与腐木气息。
他被人轻轻放上床板,四肢无力垂落。
下一瞬,三道血线无声浮现——
苏媚的云飞丝如活蛇缠绕左臂,林诗音的血符化作锁链封住右肩,慕容雪的铃丝则缓缓缠上他赤裸的心口,似要探入胸腔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