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纾纾……”
他将脸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闷闷的,带着睡意般的模糊,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悔恨与哀求,如同梦呓般轻声呢喃,“原谅我……好不好?”
闻溪的身体在他抱住自己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僵住。
当他温热的脸颊隔着毛衣贴上来时,一股强大的电流仿佛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听着他近乎卑微的哀求,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要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谅?
如今这样,她原谅还是没原谅,自己都分不清了。
不过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女儿的辛酸,那些被嘲笑,被孤立,在无数个深夜里被噩梦惊醒的瞬间……
岂是这一句轻飘飘的“原谅”就能轻易勾销的?
她沉默着,任由他抱着,内心却已是翻江倒海。
还有,他要她怎么原谅?
是一句“好,我原谅你了!”
还是另一句:“我愿意?”
半晌,她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用尽量平静无波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这过于亲密和危险的静谧:“抱够了没有?”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她微微蹙眉,低头看去——只见顾燃依旧保持着将脸埋在她腹部的姿势,双眼紧闭,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闻溪有些愕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分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和那只依旧握着她指尖的,缠着纱布的手。
他的力道在睡梦中松懈了许多,让她得以顺利脱身。
她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缓缓放倒在柔软的枕头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过程中,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原本还以为他又是装的,毕竟现在还是大白天。
她试探性地低声唤了一句:“顾燃?”
回应她的,只有他逐渐变得清晰,带着些许疲惫的,轻微的鼾声。
阳光勾勒着他沉睡的侧脸,褪去了醒时的所有棱角和强势,显得异常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薄唇微微有些干涩。
闻溪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最终还是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弯下腰,仔细地替他掖好被角,将那只受伤的手臂小心地安置在被子外面。
就在她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
床上熟睡的男人,忽然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闻溪的耳边:
“纾纾……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闻溪刚刚迈出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原地。
她猛地回头,看向床上那个依旧沉浸在睡梦中,眉头却无意识蹙起的男人。
他还在断断续续地,含糊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仿佛那是刻在他潜意识里最深的烙印。
闻溪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到几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动容,有心软,有挣扎,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不再停留,毅然转身,轻轻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正好碰上负责照顾顾燃的护士。
护士看到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小声说道:“闻医生,您走了?正好,您帮忙劝劝顾总吧,他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翻来覆去,几乎一晚上都没合眼,天快亮了才迷糊了一会儿。这样下去,不利于伤口恢复啊。”
闻溪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一晚没睡……
所以,刚才他抱着自己,那么快就沉沉睡去,不是因为装模作样,而是因为……真的太累了吗?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刚才抱着自己时,那如同找到归宿般安心沉睡的模样,以及那睡梦中依旧不忘的,带着无尽悔意的道歉。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她对着护士勉强挤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了。”
然后,她不再回头,沿着长长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快步离去。
白大褂的衣角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度,只有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泄露了她此刻远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内心。
时光荏苒,如同指间流沙,悄然间又是半年光景。
生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回了正轨,一切都在朝着平静而有序的方向发展。
闻溪也逐渐习惯了眼下这种模式——按时上下班,女儿的学业和课余生活被江若宁安排得井井有条,无需她过多操心。
她不再抗拒江若宁接走念念,甚至乐得清闲,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能与徐慧她们聚餐,爬山,感受久违的松弛。
当然,她也带着女儿,与顾燃一同吃过几次饭。
氛围算不上热络,但至少平和。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闻溪会想,就这样吧,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为了女儿,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顾氏集团顶楼,顾燃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在暮色中渐次亮起灯火,如同微缩沙盘般的城市。
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置顶的名字,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过了许久,屏幕才亮起,回复简洁而疏离:【今晚没空,要加班。】
这半年来,他数次尝试约她单独见面,她总是能找到各种合情合理的理由推脱。
可若是他提出带上念念一起,她又会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应一声“好”。
顾燃很清楚,她一直在刻意地,固执地逃避着与他独处的任何可能。
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看似消融了些许,实则依旧坚固。
他只能像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敢有半分逾矩,生怕将她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