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巡视归来,林薇虽感疲惫,眼神却愈发锐利。一下午的所见所闻,让她对代州守军的现状有了更直观、也更严峻的认识。士气低落、军纪涣散、城防布置混乱……这些问题,远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若不能尽快扭转,即便有高墙深池,也难挡突厥虎狼之师。
“元芳,你怎么看?”回到住处,林薇屏退左右,只留李元芳在房中商议。
李元芳眉头紧锁,沉声道:“军心涣散,令不行禁不止,此乃兵家大忌。尤其是那几个中层将领,如王校尉之流,阳奉阴违,轻慢上官,若不加以整饬,恐成祸患。”
林薇点了点头,目光冰冷:“没错。乱世需用重典,危城更需严纪。我们初来乍到,根基浅薄,若不能迅速树立威信,掌控局面,后续一切谋划都是空谈。这第一把火,必须烧起来,而且要烧得旺,烧得让人不敢侧目!”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就拿军纪开刀!而且要抓,就抓最有代表性的!”
“参赞的意思是?”
“杀鸡儆猴!”林薇语气森然,“我观察今日城上情形,那王校尉虽有不敬,但尚属恪尽职守,最多是庸碌。真正肆无忌惮、动摇军心的,是那些倚仗资历或背景,玩忽职守、欺压士卒、甚至克扣军饷物资的蠹虫!”
她看向李元芳:“元芳,你立刻暗中调查,我要在最短时间内,拿到确凿证据,目标——就定在负责东城防务、兼管部分军械库的郎将,赵德柱!”
李元芳眼中精光一闪:“赵德柱?此人我略有耳闻,据说是已故某位宗室远亲,素来跋扈,贪墨成性,军中怨声载道。只是张长史念及其背景和些许战功,一直未加严惩。”
“就是他了!”林薇拍板,“背景越硬,越要动他!才能显出我们整顿军纪的决心!你去查,要快,要准!重点是克扣军饷、倒卖军械、以及战时饮酒误事这三条!”
“是!”李元芳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他虽伤势未愈,但调查这等事情,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李元芳的效率极高,或者说,赵德柱的恶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管。不过半日功夫,李元芳便带着厚厚一叠证词和物证返回。
证词来自被克扣粮饷的普通兵卒、被强索贿赂的民夫头领、以及被迫低价出售军械的城中商户。物证则包括几本记载着明显亏空的账册副本,以及从赵德柱心腹家中搜出的、本该配发给守城兵卒的崭新弓弩和箭矢。
“证据确凿。”李元芳将东西放在林薇面前,语气冰冷,“此外,据其亲卫透露,赵德柱昨夜当值期间,曾在城楼中与几名心腹饮酒至深夜。”
“好!”林薇拿起那本账册,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亏空数字,眼中寒芒大盛,“传令,升帐!”
片刻之后,都督府旁临时设置的行军参赞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接到紧急传唤的代州主要将领,包括张虔勖在内,陆续赶到。众人看到端坐主位、面沉如水的林薇,以及她身旁按剑而立、杀气凛然的李元芳,心中都是一凛,不知道这位新参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虔勖坐在左下首,眉头微蹙,看着林薇,等待她开口。
林薇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几个平日里与赵德柱走得近的将领脸上停留片刻,看得他们心中发毛。
她没有绕圈子,直接拿起那本账册,声音清冷,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诸位,突厥大军压境,代州危如累卵,全城军民翘首以盼,指望我等守住家园,护佑妻小。”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却有人视军法如无物,视城池安危为儿戏!克扣将士卖命钱,倒卖守城之利器,甚至值勤期间聚众饮酒!”
她每说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
“赵德柱赵郎将!”林薇猛地喝道。
站在将领队列中的赵德柱浑身一颤,他本就因被突然传唤而心神不宁,此刻被点名,更是脸色瞬间煞白,强作镇定地出列:“末……末将在!”
“这些,”林薇将手中的账册和证词狠狠摔在他面前,“你作何解释?!”
赵德柱低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但他仗着背景,犹自狡辩:“参赞大人!这……这是诬陷!是有人陷害末将!末将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这等事?”
“陷害?”林薇冷笑一声,“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李将军,将人证带上来!”
李元芳一挥手,几名被克扣粮饷的兵卒和那名民夫头领被带了进来。他们见到赵德柱,虽然害怕,但在林薇鼓励的目光下,还是鼓起勇气,将赵德柱及其手下如何克扣、如何索贿的罪行一一道出。
听着那些详尽的时间、地点和数额,赵德柱额头冷汗直冒,身体开始发抖。
“还有这些军械!”林薇指着李元芳搜出的弓弩,“本该在军械库中,为何会出现在你心腹家中?莫非也是有人栽赃,特意买了崭新的军械放进去不成?!”
赵德柱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值勤期间饮酒,”林薇目光如刀,逼视着他,“你身为东城防务主将,肩负数千将士和数万百姓性命,竟敢如此玩忽职守!若突厥趁夜来袭,你醉眼朦胧,如何指挥?该当何罪?!”
三条大罪,铁证如山!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面无人色的赵德柱,又偷偷瞄向面沉如水的林薇和张虔勖。他们知道,这位新参赞是要动真格的了!
赵德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朝着张虔勖磕头:“张长史!张长史救我!看在我叔父的面上,饶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试图用背景来求饶。
张虔勖脸色铁青,他早知道赵德柱不堪,却没想到如此胆大包天,而且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捅了出来。他心中恼怒赵德柱不争气,也对林薇这种毫不留情、直接掀桌子的做法感到有些不适,这无异于将他也置于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林薇没有给他求情的机会。
“军法如山!岂容私情!”林薇猛地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德柱身为将领,不思报国,反而蠹国害军,罪证确凿,按律——当斩!”
“斩”字一出,满堂皆惊!
就连张虔勖也霍然抬头,看向林薇。他没想到林薇如此果决,竟要直接杀人立威!
赵德柱更是吓得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参赞!”一名与赵德柱交好的将领忍不住出列,“赵郎将虽有罪,但罪不至死啊!可否允其戴罪立功……”
“住口!”林薇厉声打断他,“今日他克扣军饷,你可为他求情;明日他倒卖军械,你是否也要为他求情?后日他饮酒误事,导致城破,这满城百姓的性命,你来担吗?!”
她目光如电,扫过所有将领:“诸位!我们脚下是代州城,身后是父母妻儿!城外是十万突厥虎狼!此乃生死之地,存亡之道!若军纪不存,法令不行,我等皆为刀下之鬼,城中百姓皆为鱼肉!”
她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中,带着一种悲壮与决绝:“今日,我薇月在此,非为个人恩怨,只为整肃军纪,凝聚军心!赵德柱之罪,非杀不足以正军法!非杀不足以安民心!非杀不足以慑群小!”
“李元芳!”她猛地喝道。
“末将在!”李元芳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将罪将赵德柱,拖出辕门,明正典刑,首级传示各军!以儆效尤!”
“得令!”
李元芳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拎小鸡一般,将已经瘫软如泥的赵德柱从地上提起,大步向外走去。
“参赞饶命!张长史救命啊——”赵德柱杀猪般的嚎叫声渐渐远去。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都低下了头,不敢与林薇对视,背后冷汗涔涔。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女参赞的手段和决心!她是真的敢杀人,而且毫不手软!
张虔勖看着林薇,眼神极其复杂。他既震惊于她的狠辣果决,又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时候,用这样一条重量级的人命来祭旗,确实是整顿涣散军纪最有效、最快速的方法。
片刻之后,李元芳去而复返,手中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包裹散开,露出赵德柱那双目圆睁、充满恐惧和难以置信表情的首级。
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一些将领忍不住干呕起来。
林薇面不改色,目光扫过那颗人头,然后缓缓看向厅内众将,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赵德柱之首级在此!”
“今日之事,望诸位引以为戒!”
“自即日起,凡有玩忽职守、克扣军饷、懈怠军心者,无论官职高低,背景如何,皆以此为例,定斩不饶!”
“望诸位,好自为之!”
没有多余的废话,林薇说完,直接起身,离开了议事厅。
李元芳紧随其后。
留下满厅脸色发白、心神剧震的将领,以及那颗兀自滴血的人头,还有面色复杂、久久沉默的张虔勖。
林薇这第一把火,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熊熊燃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代州城。
当兵卒们看到赵德柱那颗被高悬在旗杆上示众的首级时,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开始滋生。那是压抑已久的怨气得到宣泄的快意,是对军法重新得到伸张的敬畏,也是对那位新任女参赞,产生的一丝混杂着恐惧和期待的复杂情感。
军纪,为之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