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明黄圣旨,行走在通往代州城的官道上,林薇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目光的变化。那些原本带着麻木、惊恐或审视的眼神,此刻大多变成了好奇、敬畏,甚至是一丝微弱的、连带着对朝廷权威的期盼。
这道圣旨,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过去的追杀与污名,为她在这片焦灼的土地上,划出了一块可以立足的空间。
代州城门依旧戒备森严,守门的兵卒看到这一行手持圣旨、气度不凡的人靠近,立刻紧张起来。为首的队正上前盘查,语气虽然尽量保持恭敬,但眼神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
“站住!来者何人?如今是非常时期,无令不得入城!”
李元芳上前一步,将圣旨微微展开,露出上面的玺印,沉声道:“奉陛下旨意,代州行军参赞薇月大人到任,协防代州。速去通禀张虔勖长史!”
“行……行军参赞?”那队正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官职,但圣旨和玺印做不得假,尤其是“协防代州”几个字,在眼下这个关头,分量极重。他不敢怠慢,连忙派人飞奔向都督府通传。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只见数骑快马驰出城门,为首者是一名年约四旬、面容刚毅、身着绯色官袍的将领,正是代州都督府长史张虔勖。
张虔勖勒住马匹,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林薇一行人,最后落在她手中那卷明黄的圣旨上。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显然已经接到了朝廷的正式文书,也认出了林薇——这位不久前还是全国通缉的“钦犯”,如今却成了他的“参赞”。
他翻身下马,对着圣旨微微躬身,算是行了礼,声音洪亮却不带多少温度:“代州都督府长史张虔勖,恭迎薇参赞。朝廷文书已到,参赞请随我入城。”
他没有称呼“殿下”,而是用了官职,态度公事公办,保持着距离。
林薇并不意外,她能理解张虔勖的谨慎。她微微颔首:“有劳张长史。”
在张虔勖的引领下,林薇一行人终于踏入了这座风雨飘摇的代州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触目惊心。街道上几乎看不到闲散的百姓,只有一队队神色仓惶、奔跑着运送守城物资的民夫,以及面色凝重、来回巡逻的兵卒。许多房屋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恐慌、尘土和一种大战将至的压抑气息。城墙方向不断传来军官的呵斥声和民夫的号子声,显然守城准备工作正在紧张进行,却透着一股忙乱和无序。
张虔勖直接将他们带到了都督府旁的一处独立院落,这里原本是接待过往官员的驿馆,如今暂时划拨给林薇作为居所和办公之地。
院落还算整洁,但陈设简单,带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
“薇参赞,军情紧急,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张虔勖站在院中,开门见山,“参赞的职责是‘协防’,‘参赞谋划’。如今代州情势,想必参赞一路行来,已有了解。不知参赞有何高见?”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质疑。一个刚刚摆脱钦犯身份、靠着“戴罪立功”机会上位的女子,纵然在朔州有些名声,但在张虔勖这等沙场老将看来,能否在真正的危局中派上用场,尚是未知之数。
林薇并未因他的态度而气恼。她知道,信任和威望,不是靠一道圣旨就能获得的,需要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挣来。
她神色平静,目光直视张虔勖:“张长史,高见不敢当。只是沿途所见,以及入城后的观感,确有一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参赞但说无妨。”
“其一,”林薇语气转为凝重,“城中民心士气,极为低落。恐慌如同瘟疫,若不加以疏导和控制,未等突厥攻城,城内恐生变乱。”
张虔勖眉头一皱:“此事本官知晓,已加派兵卒巡逻弹压……”
“弹压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林薇打断他,语气坚决,“需以安抚、激励为主。请长史立刻下令,开仓放粮,稳定民心,至少让百姓能吃饱肚子,看到希望。同时,组织城内士绅、学子,宣讲守城之利、破城之害,凝聚人心。必要时,我愿亲自登城,与守军将士和民夫共同劳作,以示与城共存亡之决心!”
张虔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开仓放粮,稳定民心,亲自登城……这些举措看似简单,却直指要害,而且需要主事者极大的魄力和担当。他不由得多看了林薇一眼。
“其二,”林薇继续道,“城防布置,看似严密,实则杂乱。滚木礌石堆放无序,人员调动缺乏章法,守城器械保养不善。需立刻重新规划防区,明确职责,检修器械,优化物资调配。尤其是弩箭、火油等守城利器,必须确保数量充足,取用便捷。”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院中石桌前,用手指蘸着茶水,快速画了一个简单的城防示意图,指出了几处明显不合理的地方。
张虔勖看着那虽然简陋却一针见血的示意图,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是宿将,自然看得出林薇所指出的问题确实存在,只是此前被各种繁杂事务和恐慌情绪干扰,未能及时梳理。
“其三,”林薇的声音愈发沉凝,“我们不能只被动守城。突厥骑兵擅长野战,不擅攻坚。默啜新破云州,骄横之气正盛。我们或可派出小股精锐,趁夜袭扰其营地,焚其粮草,疲其军心。即便不能造成太大杀伤,也能打击其士气,延缓其攻城准备,为我方争取更多时间。”
主动出击?袭扰敌军?张虔勖心中一震。这个想法不可谓不大胆!在敌众我寡、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敢分兵出击,这需要何等的胆识和对战局的精准判断?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面容尚带几分憔悴,眼神却清澈锐利、仿佛能洞穿迷雾的女子,第一次收起了心中的那丝轻视。
此女,确非常人!
张虔勖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语气比之前郑重了许多:“参赞所言……确有道理。安抚民心、整饬城防之事,本官即刻安排。只是这袭扰之事……兵力有限,风险极大,需从长计议。”
他没有立刻同意,但也没有拒绝,态度已然转变。
林薇知道不能操之过急,点头道:“长史所言极是。袭扰之事,需选择良机,派遣绝对精锐。此事,可由我麾下之人负责谋划执行。”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元芳和虺文忠。有这两位绝世高手在,执行特种作战任务,再合适不过。
张虔勖也注意到了气息沉凝的李元芳和眼神冷冽的虺文忠,心中微凛,点头道:“如此甚好。参赞一路劳顿,先在此安顿。本官需立刻去布置城防事宜,稍后再与参赞详谈。”
送走张虔勖,院落里暂时只剩下林薇和她最核心的几人。
浪里蛟长长舒了口气:“乖乖,这张长史,一开始可真够吓人的。”
林薇笑了笑:“他是边军宿将,责任重大,谨慎些是应该的。如今我们初步获得了他的认可,接下来,就是要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赢得他和全城军民的信任!”
她的目光变得坚定而灼热。
神都的喧嚣与阴谋,那道曾经让她窒息的通缉令,仿佛都已成了遥远的过去。如今,她站在了代州这片即将被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手持圣旨,肩负守土之责。
离京赴任,神都暂别。
这里,没有朝堂的倾轧,只有最纯粹的家国大义,最残酷的生死考验。
她将在这里,以“代州行军参赞”的身份,开启她人生中又一段波澜壮阔的篇章。而这座孤悬于北疆的危城,也将成为她凤凰涅盘,真正鸣响九天的重要舞台!
“元芳,虺大哥,”林薇转身,看向自己最得力的臂助,“整顿一下,我们很快,就有硬仗要打了。”
李元芳和虺文忠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熊熊的战意。
“是,参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