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烽燧里的等待,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北风卷着尘土和枯草,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萧瑟与不安。林薇站在了望口,目光一次次扫过南下的官道,期盼着那代表着朝廷决议的信使出现,又担忧着那可能是司徒影派来的追兵。
李元芳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守在她身侧。他的伤势在药王谷的调养和这几日的静养下,已恢复了七八成,周身那股凌厉的气息重新凝聚,只是脸色依旧比平日略显苍白。他的手始终按在幽兰剑柄上,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四周任何可疑的动静。
虺文忠则盘坐在角落调息,看似平静,但偶尔睁开的眼睛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浪里蛟和其他几名“凤影”成员更是坐立不安,时不时起身张望。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此刻的命运,完全系于神都那位女皇的一念之间。
第三天午后,日头偏西。
官道的尽头,终于扬起了不同寻常的烟尘。那不是逃难百姓拖沓的队伍,也不是商队缓慢的行进,而是数骑快马,正风驰电掣般朝着代州城方向而来!马蹄声急促而有力,打破了午后沉闷的寂静。
“来了!”负责警戒的“凤影”成员低呼一声。
烽燧内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死死盯着那几骑快马,看着他们越来越近。马上骑士身着禁军服饰,背插红旗,正是传递紧急军令的八百里加急信使的打扮!
然而,他们的目标似乎并非代州城门,而是在靠近烽燧所在的这片区域时,速度明显放缓,为首一名军官模样的骑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最终,定格在了这座孤零零的废弃烽燧上。
“戒备!”李元芳低喝一声,身形微动,已挡在了林薇身前。虺文忠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浪里蛟等人也迅速散开,占据了有利位置。
那几骑信使在距离烽燧百余步外勒住马匹。为首的军官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手捧一个明黄色的卷轴,朝着烽燧稳步走来。他步履沉稳,目光平视,并未流露出敌意,但那股属于帝国军人的肃杀之气,依旧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军官在烽燧入口外十步处站定,目光扫过挡在前方的李元芳和其后的林薇,朗声开口,声音洪亮而清晰:
“陛下有旨!前安定郡王薇月接旨!”
来了!真的是圣旨!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示意李元芳稍安勿躁。她整理了一下因连日奔波而略显凌乱的粗布衣衫,稳步走出烽燧,来到那军官面前。
她没有下跪。既然是以戴罪之身接旨,既然言明卸去王爵,她便不能再行全礼。她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罪人薇月,恭聆圣谕。”
那军官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展开那明黄色的绢帛,用庄重而高昂的语调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前安定郡王薇月,虽身负罪责,然心系社稷,忠勇可嘉!值此北疆危殆之际,朕感其赤诚,特许其戴罪立功之请!”
“着,削其安定郡王爵位,授‘代州行军参赞’之职,即刻赴代州,协助于都督府长史张虔勖,共御外侮!一应守城事宜,可由其参赞谋划,便宜行事!”
“望其恪尽职守,奋勇杀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若有不臣之心,或守城不力,定斩不饶!”
“钦此!”
圣旨的内容,一字不落地传入烽燧内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削爵!授官!戴罪立功!便宜行事!
虽然失去了郡王的尊荣,但却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军职和权力!更重要的是,“戴罪立功”这四个字,等于是在法理上暂时中止了那道索命的通缉令!只要她在代州有所作为,之前的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冲垮了林薇连日来的焦虑与沉重!她几乎要站立不稳,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
她赌赢了!武则天,果然给了她这个机会!
“罪臣……领旨!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这一刻,她不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钦犯,而是大周朝廷正式任命的“代州行军参赞”!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这片土地,去践行自己的理想!
那宣旨的军官将圣旨交到林薇手中,脸色也缓和了些许,补充道:“薇参赞,陛下另有口谕:此前海捕文书,暂缓执行。望你好自为之,莫负圣望。”
通缉令,暂缓执行!
这无疑是彻底卸下了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至少在代州战事期间,她无需再担心来自朝廷内部的明枪暗箭!
“臣,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天恩!”林薇再次躬身。
军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率领手下骑士,策马朝着代州城方向而去,他们需要向代州都督府正式传达这项任命。
直到那几骑烟尘消失在视线中,烽燧内外紧绷的气氛才轰然松弛下来。
“成功了!殿下!我们成功了!”浪里蛟第一个忍不住欢呼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穿山甲”和其他“凤影”成员也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相互击掌庆贺。
虺文忠走到林薇身边,看着她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冷峻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痕迹:“恭喜殿下,重获新生。”
李元芳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林薇,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星辰更明亮的光芒,看着她虽然消瘦却挺得笔直的脊梁。他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自豪充斥胸臆。他的殿下,终究是靠着自己的胆识与能力,劈开了这看似必死的困局!
林薇紧紧握着手中的圣旨,感受着那绢帛冰冷却又无比真实的触感。她抬起头,望向代州城的方向,望向那片即将被战火染红的天空。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身上,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与寒意。
通缉令暂缓,她重见天日。
但这并非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更加严峻的开始。
“代州行军参赞……”林薇轻声念着这个新的身份,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从现在起,我们的敌人,只有城外的突厥大军!”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追随者的脸庞,声音清晰而有力:
“诸位,朝廷给了我们机会,陛下给了我们信任。接下来,该是我们用行动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候了!”
“目标,代州城!出发!”
“是!参赞大人!”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不再需要隐藏,不再需要躲避。林薇手持圣旨,带领着李元芳、虺文忠等人,堂堂正正地走下烽燧,踏上了通往代州城的官道。
官道上的难民和零星守军,看到这一行气质不凡、手持明黄圣旨的人,纷纷投来惊异和好奇的目光。但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审视“钦犯”的警惕与敌意。
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在前方投下长长的影子。
从黑暗的逃亡者,到光明正大的守城参赞。身份的转变,只在女皇的一念之间,却也离不开她自身在绝境中的挣扎、谋划与胆魄。
林薇知道,她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代州城等待着她的,是凶残的突厥铁骑,是严峻的守城考验。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这一次,她将手持圣旨,以朝廷命官的身份,为了脚下的土地,为了心中的信念而战!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而接下来的血与火,将是她向这个世界,发出的最嘹亮的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