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在了李元芳的肩头,身上严实地裹着那件羊毛外袍,而李元芳则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仿佛一尊守护石雕,唯有眼底淡淡的血丝透露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她连忙直起身,脸上有些微热:“我……我睡着了。”
“无妨。”李元芳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细听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目光扫过天色,“殿下,天快亮了,该启程了。”
短暂的温情如同夜露,在黎明到来时悄然蒸发,现实的紧迫感再次笼罩下来。众人迅速收拾行装,熄灭篝火,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北跋涉。
越往北走,山势愈发险峻,人烟愈发稀少。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内地山林的、更加粗粝荒凉的气息。偶尔能看到一些废弃的烽燧和坍塌的军堡,无声地诉说着这片土地曾经经历过的战火。
根据虺文忠的判断和“穿山甲”的指引,他们目前已经进入了河东道与河北道交界的边缘地带,再往前,就将正式踏入朝廷控制力相对薄弱,但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北疆区域。而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便是由“白扇子”书生势力控制的险要关口——“一线天”。
“一线天”名不虚传,是两座陡峭山峰之间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仅容两三人并行,长度却足有数百步。光线从高耸的岩壁顶端透下,显得幽深而压抑。此地易守难攻,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据之前探查的消息,‘白扇子’在此布置了不少人手,而且此人智计百出,擅长机关消息,强攻绝非上策。”虺文忠望着那险要的关口,冷静分析。
浪里蛟挠了挠头:“那咋办?绕路?这一绕,起码得多走七八天,而且其他小路未必就安全。”
林薇蹙眉沉思。时间对他们而言异常宝贵,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被司徒影追上的风险,也多一分变数。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负责在前方探路的一名“凤影”成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异样的神色。
“殿下!将军!前面……前面有个小茶棚,里面有几个行脚的商贩和……一个驿卒!他们在议论,说是……说是边关出大事了!”
边关出事?
众人心中一凛,立刻悄然靠近那个设在山路拐角处的简陋茶棚。
茶棚里,七八个行商模样的人围坐在一起,脸上都带着惊惶和忧虑。一个穿着破旧驿卒号服、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千真万确!八百里加急!昨天半夜到的州府!突厥默啜可汗,亲率十万铁骑,绕过朔方,突袭云州!云州守将拼死抵抗,但寡不敌众,城……城已经破了!”
“什么?!云州破了?!”茶棚里顿时炸开了锅,惊呼声四起。
“可不是吗!听说突厥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云州城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了!”那驿卒捶胸顿足,“这还不算完!默啜破了云州,兵锋直指代州、蔚州!北疆防线,危在旦夕啊!”
“天杀的突厥狗!”
“这可如何是好!咱们的货还怎么往北运?”
“朝廷呢?朝廷派援军了吗?”
商贩们七嘴八舌,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茶棚外,林薇等人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俱是巨震!
突厥再次大举入侵!而且一来就攻破了重镇云州!北疆形势瞬间岌岌可危!
“默啜……他果然贼心不死!”李元芳眼神冰冷,手握紧了剑柄。身为军人,听到故土被外敌蹂躏,城池陷落,一股怒火直冲顶门。
虺文忠眉头紧锁:“云州乃北疆门户,此城一失,代、蔚二州门户洞开,突厥骑兵可长驱直入,兵锋甚至可能威胁到河东腹地!朝廷……恐怕要焦头烂额了。”
浪里蛟和“穿山甲”等人也是面露忧色,他们虽是江湖人,但家国大义同样刻在骨子里。
林薇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太震撼!她瞬间想到了很多。
北疆战事一起,朝廷的注意力必然会被极大地吸引过去。追剿她这个“前朝遗孤”的事情,在军国大事面前,其优先级必然会下降!武三思就算想继续对付她,能调动的资源和精力也会大幅缩减。司徒影的追捕行动,很可能因此受到掣肘,甚至被召回!
这是危机,但更是天大的机遇!
一个让她能够从被动逃亡,转向主动破局的绝佳机遇!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的机会来了!利用这场突如其来的边患,摆脱当前困境,重返前台的机会!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众人使了个眼色,悄然退回到隐蔽处。
“殿下,此事……”李元芳看向林薇,他同样意识到了局势的剧变。
林薇目光灼灼,扫过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诸位,你们都听到了。突厥犯境,边关危急,百姓遭难。于公,我等身为大周子民,岂能坐视胡虏肆虐?于私,此乃我们摆脱追剿,重获生天的绝佳时机!”
虺文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殿下是想……借此军情,向朝廷请缨?”
“不错!”林薇斩钉截铁,“陛下通缉我,罪名是‘假冒前朝血脉,图谋不轨’。但若我在国家危难之际,主动请缨,愿以戴罪之身戍守边疆,抵御外侮呢?此举,一来可彰显我并无不轨之心,心系家国;二来,可堵住武三思等悠悠之口;三来,陛下正需用人,尤其是我这等在朔州有过抗敌经验之人,她未必不会顺水推舟,给我一个机会!”
浪里蛟一拍大腿:“妙啊!殿下!咱们去打突厥狗,总比被自己人在屁股后面追着砍强!”
“穿山甲”也兴奋道:“就是!咱们去边关杀敌,看那些狗官还敢说什么!”
李元芳看着林薇,眼中充满了敬佩与支持。他知道,这步棋虽然冒险,但确实是当前破局的最佳选择。不仅能化解自身危机,更能将力量用在保家卫国的正途上。
“只是……”虺文忠思虑更周全,“如何将殿下的意愿上达天听?我们如今是钦犯,寻常渠道根本无法奏效。而且,必须赶在朝廷做出其他部署之前。”
林薇沉吟片刻,目光变得坚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我们不能等!必须主动创造机会,让陛下看到我们的‘价值’和‘诚意’!”
她看向李元芳和虺文忠:“元芳,虺大哥,我们改变计划,不去预定的据点了。”
“殿下的意思是?”
林薇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落在了那个刚刚被提及、正面临突厥兵锋威胁的名字上——
“我们去这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去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