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站在书记室的红木门外,没有抬手,也没有出声。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融入了走廊阴影的雕塑。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开,他的整个心神,都凝聚到了双眼之上。
“孙明哲。”
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正气之眼,启动!】
刹那间,他眼前的世界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扭曲与重构。厚重的实木门板在他视野中变得如同虚影,继而化为透明。办公室里的一切,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孙明哲书记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戴着一副老花镜,一丝不苟地用红笔批阅着文件。他头顶上方,那代表着【清廉值+15】的温润白光,一如既往,平和而无害。
一切都和过去看到的一样。
但下一秒,【正气之眼】那耗费了一万点正气的真正力量,被彻底激活了。
嗡!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林渊的视野里拨动了世界的另一根弦。
以孙明哲为中心,无数条颜色各异、或粗或细的丝线,凭空浮现,如同一张巨大而繁复的蛛网,向着四面八方无限延伸出去,连接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一桩桩尘封的事件。
有几条纤细但纯粹的金色丝线,连接着他曾经办过的几个无关痛痒的小案子,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功绩”。
有几条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丝线,深深地扎根在他的气运深处,连接着他早年仕途上,为了某个关键的升迁名额,而做出的一些违心的妥协与交易。那是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污点”。
可占据了整个视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是那种密密麻麻、无处不在的——灰色丝线!
这些灰色的丝线,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若发丝,它们交织缠绕,将孙明哲牢牢地固定在这张大网的中心。它们穿透墙壁,穿透时空,连接着他昔日的同窗,连接着他曾经的下属,连接着他现在的同僚,甚至连接着一些衣着光鲜的生意人。
林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到,在每一条灰色的丝线上,都如同被标注了标签一般,浮动着模糊却清晰的字眼。
“人情。”
“面子。”
“关照。”
“方便。”
……
这些词汇,构成了这张灰色大网最基本的经纬。它们不是罪恶,却比罪恶更普遍。它们不违法,却比违法更能束缚人心。
这就是……官场的真相吗?
林渊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他一直以为,官场是清浊两条流的斗争,是黑与白的对决。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黑与白之间,还存在着一片更为广阔、更为复杂的灰色地带。
而这片灰色地带,才是大多数人赖以生存的土壤。
孙明哲,就是这片土壤里,长出的一棵最典型的“常青树”。
他的【清廉值+15】是真实的,他不贪不占,洁身自好。但同时,他也是这张灰色大网的一个重要节点,他享受着这张网带来的安稳与便利,也必须履行维护这张网的义务。
他所谓的“和气生财”,所谓的“顾全大局”,所谓的“团结”,其本质,不过是在维系这张灰色蛛网的稳定。
他不是一个斗士,他是一个园丁。一个勤勤恳恳,修剪着这片灰色花园的园丁。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数繁杂的灰色丝线,死死锁定在了其中一条之上。那是一条不算最粗,但韧性十足的灰色丝线。它从孙明哲的身上延伸出来,穿透了纪委大楼的墙壁,跨越了小半个江城,最终,精准无比地连接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气场之上——
江城大学,行政大楼顶层,那个被耀眼的“社会名望”华盖所笼罩的校长,温鸿图!
林渊的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探究这条丝线的本质。
【正气之眼】的消耗陡然加剧,他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视野中,那条连接着孙明哲与温鸿图的灰色丝线,开始微微震颤,一丝丝更加隐秘的信息,如同水中的墨迹般,缓缓散逸开来。
他“看”到了一幕幕模糊的碎片化场景。
二十年前,一间简陋的大学宿舍里,两个年轻人就着一盘花生米,意气风发地畅谈未来。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孙明哲,而另一个,赫然是戴着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温鸿图。
十年前,省委组织部的一间办公室里,时任某处副处长的温鸿图,将一份推荐材料,递交到了领导的案头。那份材料的封面上,写着的名字,正是“孙明哲”。
……
【因果标签:同窗之谊、举荐之恩】
原来如此。
林渊瞬间明白了所有。
难怪孙明哲在对待江城大学的问题上,态度总是那么暧昧。难怪他会“好心”地提醒林渊,温鸿图背景不简单。
那不是提醒,是警告。
他不是在担心林渊,他是在担心林渊这把不受控制的刀,会斩断他灰色网络里一根至关重要的线,会让他欠下的“人情债”,无处安放。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前的景象开始天旋地转,无数杂乱的丝线与光影,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林渊猛地闭上眼睛,强行切断了【正气之眼】的运转。他伸出手,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双眼睛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更强大,消耗也远比他想象的更恐怖。
他没有再去看那扇近在咫尺的门,更没有了进去汇报工作的想法。
现在进去说什么?
说“书记,我看到你和温校长之间有一条线”,还是说“书记,请您大义灭亲”?
那只会让孙明哲立刻将自己视为一个最危险的、必须被清除的不稳定因素。
林渊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走廊里,偶尔有工作人员经过,看到他脸色苍白,关切地问:“林书记,您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熬了一宿,有点乏。”林渊摆了摆手,挤出一个笑容。
回到办公室,他关上门,将自己重重地扔进椅子里。整个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第一次感到,前方的道路,是如此的艰难。
他要面对的,不再是陈光、赵凤年那种可以被明确定义的敌人。他要挑战的,是一个由无数“好人”、“体面人”用人情和面子编织起来的、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体系。
而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这个体系的忠实维护者。
这条路,该怎么走?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从外部强攻,必然会遭到整个体系的反弹。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内部,找到那个腐烂的核心,然后用最精准、最致命的一击,让它自己从内部崩塌。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林渊拿起听筒,里面传来石磊压抑着怒火的、无比清晰的声音。
“书记,我们的人,被挡回来了。”
林渊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说具体点。”
“我派了两个最稳重的同志,以督查组的名义去江城大学,要求约谈相关人员,并调阅李浩的档案和张承安的科研资料。”石磊的语气里满是憋屈,“结果,对方派出了校办主任王建民,就是昨晚在医院碰到的那个。那家伙满脸堆笑,嘴上说‘全力配合’,可行动上处处设卡。”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学校有自己的调查程序,学术上的事情,纪委的同志可能不太了解,容易引起误会。还说什么为了保护学生的隐私和学校的声誉,暂时不方便接受外部调查。”石-磊顿了顿,声音更冷了,“最可气的是,他们还搬出了‘学术自由’这块牌子,说这是大学的根基,任何行政力量都不能粗暴干涉。”
林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学术自由”。
当它被用来保护真理时,它是圣殿的穹顶。当它被用来包庇罪恶时,它就是最肮脏的遮羞布。
“书记,”石磊继续说道,“我的人还打听到一个消息。王建民在把我们的人挡在门外后,立刻就去向温鸿图做了汇报。据说,温鸿图听完后,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电话那头,石磊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复述道:
“‘一个毛头小子,真以为办了两个武夫,就能来撼动斯文了?让他闹,闹得越大,摔得越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