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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石磊复述完温鸿图那句轻蔑的话,便陷入了沉默。他能想象得到,这句话对林渊,不,对任何一个有血性的办案人员来说,是何等的挑衅。
“一个毛头小子,真以为办了两个武夫,就能来撼动斯文了?”
林渊握着听筒,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笃、笃”声。办公室里静得可怕,这声音像是他内心正在运转的齿轮,冷静,而又蕴含着即将爆发的巨大能量。
撼动斯文?
林渊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温鸿图这类人的思维模式。在温鸿图的眼中,陈光和赵凤年,是“武夫”,是粗鄙的、只懂得用权力和暴力攫取利益的野蛮人。他们的倒台,是理所当然,是斯文对野蛮的胜利。而他自己,是“斯文”的代表,是知识的化身,是象牙塔的守护者。他所做的一切,哪怕是剽窃成果,哪怕是输送利益,哪怕是……杀人灭口,都可以在“为了学校发展”、“为了学术声誉”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被粉饰成一种必要的、优雅的“手段”。
他们不认为自己在犯罪,他们认为自己是在“博弈”。
他们看不起那些满手油污的贪官,不是因为自己更高尚,而是因为他们自认为吃相更优雅。
而林渊,这个用雷霆手段扳倒了两个“武夫”的年轻人,如今把目光投向了他们,这在温鸿图看来,是对“斯文”的冒犯,是一种跨界的、不懂规矩的挑衅。
“好一个斯文。”林渊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让电话那头的石磊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老石,你的人先撤回来,不要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书记,就这么算了?”石磊的语气里满是不甘。
“算了?”林渊反问,“温校长不是说,让我们闹,闹得越大越好吗?那我们就遂了他的愿。”
他挂断了电话,身体向后,深深地靠进宽大的办公椅里。从昨夜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合眼,精神上的疲惫如同实质的重物,压在他的肩膀上。特别是刚刚强行催动【正气之眼】,窥探孙明哲与温鸿图之间的因果链条,那股精神力被抽空的后遗症,让他的太阳穴到现在还在一阵阵地抽痛。
但他不能停。
敌人已经划下了道,他必须应战。而且,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
对付“武夫”,可以用比他更硬的拳头。
但对付自诩“斯文”的伪君子,你必须先撕下他那层最体面的外衣,把他打回“武夫”的原形,然后再用对付武夫的办法,将他彻底碾碎。
林渊打开了电脑,调出了石磊刚刚传来的、那份江城大学的教职工名录。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头衔,像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
他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将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全部汇聚于双眼。
【慧眼识珠(中级)】,启动!
这一次,他不是要找一个能为他冲锋陷阵的“猛将”,他要找的,是一把藏在江大内部、同样被“斯文”所排挤、对温鸿图的体系怀有刻骨恨意的“刻刀”。他要用这把刀,从内部,一刀一刀地,刻穿温鸿图那张华丽的面具。
屏幕上的名单,在他眼中化作一片流光。一个个名字旁边,浮现出代表着清廉值的光芒。
【王建民,校办主任,清廉值-55,浊气缠身,趋炎附势之徒。】
【张承安,化学系教授,清廉值-60,浊气被学术金光包裹,道貌岸然。】
……
林渊的目光飞速扫过,大部分人的清廉值都在正负二十之间波动,是这片灰色土壤里最常见的生态。他快速筛选着,寻找着那与众不同的光。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被排在很靠后位置的名字上。
【方敬儒,校史馆研究员,清廉值+88。】
+88!
这是一个在如今的官场,甚至学界,都高得有些刺眼的分数。比石磊(+85)还要高。
而更让林渊注意的是他的职位——校史馆研究员。
他记得石磊传来的资料里提过,这位方敬儒教授,曾是江城大学最负盛名的历史系主任,国内史学界的泰斗级人物。但自从五年前温鸿图上任后不久,他就被以“年纪大了,需要清闲”为由,从核心的院系领导岗位上,被“发配”到了这个几乎无人问津的校史馆。
一个学术泰斗,一个一身正气的老学者,却落得如此境地。这背后,必然有故事。
找到了!
林渊心中一定。这就是他要找的那把“刻刀”。
他刚准备打电话给石磊,让他去秘密接触这位方教授,桌上另一部黑色的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公安系统内部的加密专线,陆远的号码。
“林书记。”陆远的声音冷静而高效,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说。”
“我们的人,已经正式向江城大学保卫处、校办、以及法律顾问室,递交了《关于“李浩坠楼案”刑事侦查工作的通知函》,并要求他们提供案发前后,所有可能与李浩、张承安有过接触的人员名单,以备传唤。”
“他们什么反应?”林渊问。
“和石磊队长那边遇到的一样。”陆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校办主任王建民出面接待,嘴上说‘一定配合’,但把我们的人晾在会客室里两个小时,最后给出的答复是‘校领导正在开会研究,此事涉及面广,影响重大,需要时间讨论’。”
“拖字诀。”林渊一针见血。
“是的。”陆远继续说道,“我让他们明确告知对方,这不是纪委的内部协查,是公安机关的刑事案件侦办。任何单位和个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如果再有拖延或阻挠,我们将以‘涉嫌妨碍司法公正’,对相关责任人采取强制措施。”
“王建民怎么说?”
电话那头,陆远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当时的场景。“他说,‘公安同志,请注意你们的言辞。这里是大学,不是审讯室。我们尊重法律,但也请你们尊重知识分子的尊严。’”
林渊甚至能想象出王建民说这话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
“很好。”林渊说道,“陆远,我给你一个授权。从现在开始,绕开大学的行政系统。你以专案组的名义,直接对所有你需要调查的个人,进行传唤。他们来,就按程序问。他们不来,就上报检察院,申请拘传令。”
“我不要你再去跟他们‘商量’,我要你用警察的办案方式,去‘通知’他们。温鸿图不是要闹大吗?那我们就把动静,闹到法律的框架里来。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斯文’大,还是国家的法律大。”
“明白!”陆远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压抑许久的锐气。
挂断电话,林渊感觉大脑的刺痛感又加重了几分。他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飞速地梳理着整个棋局。
内部,有方敬儒这条线,可以挖出温鸿图体系的根基。
外部,有陆远这把刀,可以斩断他们程序上的拖延。
两线并进,这张看似密不透风的网,就一定能被撕开一个口子。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或许就是时间。李浩还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天台上的那个女人,那枚纽扣的主人,此刻一定也像受惊的兔子,随时可能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才想起自己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他拉开抽屉,想找点饼干之类的东西,却只翻出了一包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有些发硬的速食面。
他拿着面饼,走到饮水机旁,接了点温水泡上。办公室里,弥漫开一股廉价的、却又无比真实的香气。
就在他端着泡面碗,准备潦草地解决一顿时,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没有归属地的号码。
林渊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这种号码,多半是骚扰电话。他本想直接挂断,但心中却莫名地一动,仿佛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必须接起这个电话。
他放下泡面,划开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一阵极度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像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地挣扎。
林渊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十几秒,一个被刻意压低了的、沙哑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钻了出来,带着剧烈的颤抖。
“是……是林渊,林书记吗?”
“我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对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的恐惧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我在江城大学工作……”
林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我知道张承安剽窃李浩成果的全部内幕……”
对方停顿了一下,呼吸声更急促了,仿佛在做一个天人交战的决定。
“我……我还知道,案发那天晚上,天台上发生了什么……”
林-渊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电话那头,那个神秘人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让林渊瞳孔骤然收缩的话。
“我知道……那个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