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洞深处,那狭窄的缝隙后传来的微弱气流,如同溺水者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绝境中人们的希望。但也伴随着巨大的未知和风险。
“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毒气、塌方,或者根本就是死路。”周老伯凑在缝隙口仔细倾听、嗅闻,眉头紧锁,道出了最现实的担忧,“而且这洞口太小,担架肯定进不去,伤员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薇身上。她是带领大家找到生机的人,此刻也需要她做出最艰难的决断。
林薇的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留下,是坐以待毙,粮食耗尽之日就是灭亡之时。进去,前路未知,可能遭遇更大的危险,还必须舍弃行动不便的战友……
她看着那几名躺在简易担架上,因伤口感染而发着高烧,眼神却依旧带着求生渴望的伤员,心如刀绞。其中一人甚至用微弱的声音说:“林……林姑娘……你们走……别管我们……”
“不行!”林薇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是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走!一个都不能少!”
她迅速冷静下来,分析局势:“周老伯,你经验丰富,带两个人先探路,不要走远,确定前面一段是否安全,是否有扩大的空间。其他人,想办法拓宽这个洞口,至少要让担架能通过!翠儿,你带妇女们照顾好伤员,节省用水和干粮。”
指令清晰明确,慌乱的人群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周老伯挑选了两个胆大心细的年轻人,带上仅有的火折子和防身用的柴刀,深吸一口气,率先匍匐钻入了那黑暗的缝隙。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洞穴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挖掘碎石的努力声,以及伤员压抑的呻吟。林薇守在洞口,耳朵紧贴着石壁,试图捕捉里面传来的任何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外面日军的搜山声似乎又近了一些的时候,缝隙里终于传来了周老伯压抑着激动的声音:“林姑娘!通了!里面是条地下河!河滩很宽,能走人!空气也没问题!”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精神大振,拓宽洞口的速度更快了。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前,洞口被扩大到足以让担架勉强通过。
“快!依次进去!保持安静!”
林薇指挥着,亲自和几个壮劳力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伤员连同担架一点点抬过狭窄的通道。
当最后一个人进入地下河通道,并将洞口用碎石和藤蔓从内部巧妙伪装好后,所有人都瘫坐在冰凉湿润的河滩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汽和一丝霉味的空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与此同时,沈惊鸿和“猴子”经过一番周折,有惊无险地再次混入了戒备森严的木渎镇。
镇子里的气氛比上次来时更加紧张。街上巡逻的日伪军数量明显增多,盘查也更加严格。悬赏“破坏分子”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上面沈惊鸿和“渔夫”的画像虽然依旧模糊,但赏金又提高了一截。
两人扮作从乡下进城卖柴的樵夫,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不引起注意。按照小林觉提供的信息,他们找到了那家名为“济生堂”的药铺。
药铺位于一条相对僻静的侧街,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镜、正在拨弄算盘的老者,应该就是掌柜。
沈惊鸿让“猴子”在门外望风,自己背着柴捆走了进去。
“掌柜的,收柴火吗?上好的干柴。”沈惊鸿用本地口音瓮声瓮气地问。
老者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了他一下,慢悠悠地摇头:“不收不收,店里用不上。”
沈惊鸿没有离开,反而凑近柜台,压低声音,快速说出了一段暗语——这是他从小林觉那里拷问出的,与“济生堂”进行“特殊交易”的接头暗号。内容是询问一种根本不存在的药材,但组合方式特定。
老者拨弄算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抬起头,再次仔细看了看沈惊鸿,然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后院说吧,看看你的柴火。”
两人来到后院。关上门,老者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个暗号?”他显然非常警惕。
“掌柜的不必紧张,”沈惊鸿放下柴捆,挺直了腰杆,虽然穿着破旧,但那股沉稳的气度瞬间流露出来,“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盘尼西林和磺胺,数量越多越好。价钱不是问题。”
老者(代号“老算盘”,是游击队安插在镇里的秘密情报员,表面为日军控制下的药铺掌柜)看着沈惊鸿,心中惊疑不定。盘尼西林是绝对的管制药品,对方开口就要这个,而且知道最高级别的接头暗号(这暗号只有极少数核心线人知道)……
“没有。”
“老算盘”断然拒绝,语气冰冷,“你说的东西,我这里没有。请回吧。”他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
沈惊鸿并不意外,他早有准备。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不是钱,而是那枚凤凰胸针,将其放在旁边的石磨上。
“那么,这件东西,掌柜的可以帮忙看看,能换些什么吗?”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老算盘”。
“老算盘”的目光落在凤凰胸针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枚胸针的样式和材质,他曾经在上级传来的、关于寻找一位重要人物的密令中见过描述!虽然密令没有明说那人身份,但级别极高!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惊鸿,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是……”
“我是‘惊鸿’。”沈惊鸿说出了自己的代号,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燕子洞后的地下河,不知流淌了多少岁月。河面不算宽,但水流湍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众人的脚步声。河滩崎岖不平,布满了湿滑的卵石。
人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唯一的照明是几支快要燃尽的火折子,光线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很小一片范围。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仿佛随时会吞噬这支渺小的队伍。
林薇走在队伍中间,一边要照顾身边的老人孩子,一边要留意前方周老伯传来的信号。地下河寒气逼人,单薄的衣裳很快被水汽打湿,冰冷刺骨。饥饿和疲惫如同附骨之蛆,折磨着每一个人。
“坚持住!跟着水流的方向走!一定能找到出口!”
林薇不时地给大家打气,她的声音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指引和慰藉。
然而,前路并非一帆风顺。有时河滩消失,需要涉水而行,冰冷的地下河水瞬间淹没到大腿,引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有时会遇到岔路口,需要周老伯凭借经验判断主流方向。最可怕的一次,是经过一段低矮的穹顶,需要所有人弯腰匍匐前进,抬着伤员的担架更是举步维艰,几乎是从水面上硬蹭过去。
一名重伤员在颠簸和寒冷中,体温急剧升高,开始说明话,情况危急。林薇不得不让队伍暂时停下,在河滩一处稍高的地方,用最后一点干净的布蘸着冰冷的河水给他物理降温。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的黑暗和艰难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但没有人放弃,求生的本能和对带领他们的林薇的信任,支撑着他们一步一步,向着未知的出口艰难跋涉。
木渎镇,“济生堂”后院。
确认了沈惊鸿的身份,“老算盘”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变得恭敬而急切。
“‘惊鸿’同志!可算联系上你们了!外面都在传你们在淀山湖……太好了!你们没事!”他激动地压低声音。
“长话短说,”沈惊鸿收起胸针,语气凝重,“我们急需药品,特别是盘尼西林和磺胺,还有一个叫‘天平山’的营地失联了,你知道情况吗?”
“天平山营地?” “老算盘”脸色一黯,“前几天鬼子大规模搜山,就是冲着那边去的。我们失去了和营地的联系,具体情况不明,但……恐怕凶多吉少。”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沉,但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药品呢?”
“盘尼西林确实没有,鬼子控制得太死。磺胺粉我这里还有一些库存,可以都给你。另外,还有一些止血粉和消炎草药。” “老算盘”快速说道,“但是,怎么运出去?现在镇子查得太严,特别是药品,根本带不出去。”
沈惊鸿沉吟片刻,问道:“镇子里有没有鬼子查得不那么严,又能通到外面的渠道?比如……运粪车?或者垃圾船?”
“老算盘”眼睛一亮:“有!每天清晨,有收夜香的马车出镇,检查相对宽松。还有运泔水的小船走水路,鬼子嫌脏,一般不怎么细查。”
“就用这个!”沈惊鸿当机立断,“把药品用油布包好,藏在夜香桶的夹层或者泔水桶底。明天清晨,我们混在出镇的人群里,跟着车船走。”
这是一个极其肮脏且冒险的办法,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瞒天过海的途径。
“好!我立刻去准备!”
“老算盘”不再犹豫。
“还有,”沈惊鸿叫住他,“想办法查一下,最近有没有陌生的、符合这些特征的人试图进入或者离开天平山区域……”他详细描述了林薇、翠儿和周老伯的样貌特征。尽管希望渺茫,但他不愿放弃任何可能。
地下河仿佛没有尽头。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黑暗、寒冷和疲惫。火折子彻底熄灭了,队伍完全沉浸在绝对的黑暗里,只能手拉着手,靠着触摸前面人的后背,听着水声,机械地向前移动。
士气低落到了谷底。孩子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有气无力的抽噎,连大人的喘息都带着绝望的味道。
林薇的体力也接近极限,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她紧紧攥着怀里的凤凰胸针,那微弱的、似乎存在的温热感成了她最后的支撑。惊鸿,你在哪里?我们还能出去吗?
就在她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周老伯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难以置信的呼喊:“光!前面有光!”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在黑暗中炸响!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努力向前方望去!果然,在极远处,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朦胧的光点!
不是火把的光芒,而是……自然的,白天的光!
“是出口!是出口!”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带着哭腔的欢呼!
希望之火猛烈地燃烧起来,疲惫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人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点微光加速前进。
光点越来越大,逐渐能看清是一个不规则的洞口,外面是茂密的植被!
当第一个人踉跄着冲出洞口,重新呼吸到山林间清新、自由的空气,看到久违的天空(虽然是阴天)时,他直接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林薇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站在洞口,眯着眼适应着外面的光线,贪婪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虚脱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成功了!他们从绝境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负责警戒的周老伯就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林姑娘,我们出来了,但这里……好像离我们原来的营地很远。而且,这边好像也有鬼子活动的痕迹……”
新的挑战,接踵而至。他们虽然逃出了地下洞穴,却闯入了一片陌生的、同样危险的区域。
而在木渎镇,沈惊鸿和“猴子”,正面临着如何将救命药品安全运出,并寻找林薇踪迹的又一道难关。重逢之路,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