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山湖深处,一个更为隐蔽、被浓密芦苇完全包围的浅滩成了临时审讯室。冰冷的湖水浸透着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那名被俘的日军军官被反绑双手,堵着嘴,扔在泥泞的岸边。他约莫三十岁年纪,戴着眼镜,军衔是少尉,此刻虽然狼狈,但眼神中依旧带着一股属于侵略者的倨傲和愤怒,正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沈惊鸿。
沈惊鸿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湿透的粗布衣裳,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比湖底的寒石更冷。他没有立刻审问,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俘虏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施加着无形的心理压力。
“渔夫”韩占山和“猴子”等人持枪守在四周,眼神警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沈惊鸿才缓缓蹲下身,扯掉了俘虏嘴里的破布,用流利的、带着东京口音的日语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姓名,职务。”
那日军少尉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泥腿子的中国抵抗分子日语如此标准,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用生硬的中文混杂着日语叫嚷:“八嘎!你们这些……土匪!竟敢袭击皇军!快放了我!否则……”
“否则怎样?”沈惊鸿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否则中村一男会派兵把淀山湖翻过来,把我们碎尸万段?就像他现在正在做,却一直做不到的那样?”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痛点。少尉的脸涨红了,嘴唇哆嗦着,却无法反驳。
沈惊鸿不再废话,直接切入核心:“我没时间跟你浪费。我只问三个问题。第一,中村下一步对太湖西岸的清剿计划,具体的兵力部署和时间表。第二,你们旅团司令部的内部防卫部署,尤其是中村的办公和居住区域。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你们是如何封锁物资,特别是药品,流入山区抵抗基地的?有没有固定的巡查路线和时间?”
这三个问题,直指当前最核心的军事机密和生存命脉。
少尉紧闭着嘴,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沈惊鸿并不意外,他站起身,对“猴子”使了个眼色。“猴子”会意,从腰间解下一根浸过水的牛皮绳,冷笑着走上前。
没有严刑拷打的呼号,沈惊鸿采用的是更折磨人意志的方式——水刑。在确保不致命的前提下,一次次将俘虏的头按入冰冷的湖水中,在其濒临窒息边缘再拉起来,反复摧残其生理和心理防线。
同时,沈惊鸿在一旁用日语,冷静地、一条条地分析着目前战局,点出日军看似强大实则战线过长、兵力分散的弱点,甚至隐晦地提及了平望镇的成功和中村此刻的焦头烂额。他不仅在摧毁对方的身体,更在瓦解其精神支柱和信仰。
“为了一场注定失败的侵略,为一个把你们当炮灰的帝国,赔上自己的性命和尊严,值得吗?”沈惊鸿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少尉耳边回荡,“说出你知道的,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战争结束后,你或许还能回家。”
威逼,利诱,心理战。冰冷的湖水一次次淹没口鼻,死亡的恐惧和沈惊鸿精准的话语如同铁锤,反复敲击着少尉的心理防线。
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被从水里拖出来,剧烈咳嗽、呕吐之后,少尉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瘫在泥泞中,涕泪横流,用日语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
天平山营地,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外出侦察的周老伯带回了一个噩耗:大批日伪军正在向天平山主峰方向合围,进行拉网式清剿,最近的先头部队,距离营地已不足十里!按照这个速度,最晚明天中午,营地就会暴露!
“怎么办?林姑娘,我们怎么办?”
营地里的老弱妇孺顿时慌了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薇身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
林薇的心脏狂跳,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她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转移是唯一生机。但往哪里转移?营地里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和伤员!
“周老伯,附近有没有更隐蔽,鬼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的地方?”林薇急声问道。
周老伯眉头紧锁,快速回忆着:“有!后山有个‘燕子洞’,入口很隐蔽,藏在藤蔓后面,里面空间不小,而且有地下河,不愁水。就是路特别难走,要爬一段悬崖。”
“就去那里!”
林薇当机立断,“立刻准备转移!能带走的粮食、药品、所有有用的东西全部带上!带不走的就地掩藏!动作要快!”
整个营地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忙碌起来。人们强压着恐惧,迅速收拾着可怜的家当。林薇和翠儿帮着将重伤员用树枝和绳索制作成简易担架。周老伯则带着青壮年,在前面探路和清理转移痕迹。
转移过程充满了艰辛。攀爬那段湿滑的悬崖时,几个老人和孩子几乎无法自行通过,全靠下面的人托举,上面的人用绳索拉扯,才险之又险地上去。伤员更是需要四个人抬着担架,小心翼翼,寸步挪动。
林薇走在队伍最后,一边协助其他人,一边仔细清除队伍留下的痕迹,用树枝扫平脚印,将踩倒的草丛尽量恢复原状。她知道,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给追兵留下线索。
当最后一个人艰难地钻进那个被厚厚藤蔓遮蔽的洞口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远处,隐约已经可以听到日军搜山队的吆喝声和犬吠声。
所有人挤在阴暗潮湿的洞穴里,大气都不敢出,听着外面逐渐逼近的搜索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运的是,日军并未发现这个极其隐蔽的入口,吆喝声和脚步声最终从洞口上方经过,渐渐远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只是暂时躲过一劫。被困在这山洞里,粮食有限,与外界彻底失联,处境依然万分危险。
淀山湖临时据点,审讯得到了宝贵的情报。
那名崩溃的日军少尉供认,他名叫小林觉,是旅团司令部通讯课的少尉军官。他交代了中村一男调整后的清剿计划:由于“钉子”小队的活跃打乱了原有部署,中村决定暂缓对太湖西岸的大规模“梳篦”,转而集中优势兵力,先彻底肃清苏州外围,特别是淀山湖和水网地带的小股抵抗力量,确保指挥部绝对安全后,再行推进。目前,木渎、周庄、同里几个重要节点都增派了兵力,水上巡逻加强了数倍。
关于司令部防卫,他提供了严家别院内部的粗略布局图,标注了中村办公室、通讯室、警卫宿舍的位置,以及外围明暗哨的大致分布。他还透露,由于平望镇事件,中村对内部人员也加强了审查,特别是对可能接触作战计划的人员。
最有价值的,是关于物资封锁的信息。小林交代,日军对盘尼西林(青霉素)、磺胺等西药控制极其严格,所有渠道都被军方垄断。但对一些传统中药,管控相对宽松,主要通过控制几家大的药材行进行流向监控。他提到,在木渎镇,有一家叫“济生堂”的药铺,是日军默许的、可以向平民销售部分非管制药材的点,但购买量稍大就会引起注意。
“济生堂……”沈惊鸿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或许是唯一能绕过封锁,向天平山营地输送急需药品的微弱希望。
审讯完毕,如何处置小林觉成了问题。杀俘不符合政策,带着是累赘,放了更是后患无穷。
沈惊鸿沉思片刻,做出了决定:将其捆绑结实,堵住嘴,藏匿在一个绝对隐蔽的芦苇丛泥潭中,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他们不能因一个俘虏而拖累整个小队的机动性。
获取了关键情报,也明确了日军下一步动向,沈惊鸿知道,必须尽快将情报送出去,并设法联系上失联的天平山营地。
“我们必须分头行动。”沈惊鸿召集小队成员,语气凝重,“中村改变了策略,集中力量清剿我们,主力部队那边压力会减小,这是好事。但天平山营地现在肯定极度困难,尤其是药品。”
他看向“渔夫”:“老韩,你带着大部分队员,按照我们之前研究的备用路线,想办法跳出鬼子的包围圈,向西寻找支队主力,将我们获取的情报完整汇报给‘先生’。同时,请求上级,设法确认并支援天平山营地的安全。”
“那你呢?”
“渔夫”急切地问。
“我带着‘猴子’,去一趟木渎镇。”
沈惊鸿目光坚定,“我们去‘济生堂’,弄药品。营地急需这个。”
“太危险了!”
“渔夫”立刻反对,“木渎镇现在肯定是龙潭虎穴!为了点药品,不值得你亲自冒险!”
“不只是药品。”
沈惊鸿摇了摇头,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枚凤凰胸针,紧紧握了一下,“我必须去。而且,我有预感,那里可能有……其他的线索。”他指的是寻找林薇的可能,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不愿放弃任何机会。
“队长,我跟你去!”
“猴子”毫不犹豫地表态。
看着沈惊鸿不容置疑的眼神,“渔夫”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好!你们一定要小心!我们在西边等你们汇合!”
简单的告别后,小队一分为二。“渔夫”带着大部分队员,借着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悄无声息地向西潜行。而沈惊鸿和“猴子”,则再次化身危险,朝着戒备森严的木渎镇方向而去。
天平山,燕子洞内。
黑暗、潮湿、饥饿、恐惧……种种负面情绪笼罩着每一个人。孩子忍不住低声哭泣,立刻被大人捂住嘴巴。伤员的呻吟在寂静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发着低烧的孩子。她自己的体力也几乎耗尽,但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听着洞外隐约传来的、似乎永不停歇的搜山声,心中充满了对沈惊鸿的思念和担忧。
他是否安全?他是否知道她们此刻的绝境?
她下意识地又摸向怀中的凤凰胸针。突然,她感觉到胸针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是错觉吗?还是……
她猛地想起穿越那天的实验室白光。这枚胸针,难道不仅仅是一个信物?它在提示着什么?
就在她凝神感受时,洞穴深处,负责探查的周老伯发出了低低的、带着惊喜的呼声:“林姑娘!快来看!这里有……这里有路!”
林薇心中一振,连忙将孩子交给翠儿,摸索着向洞穴深处走去。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她看到在洞穴尽头,石壁下方,竟然有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里面有微弱的气流涌出!
难道这个燕子洞,还有别的出口?
希望,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渺茫,却瞬间照亮了绝望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