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宫人便来报,各国使团已到城外。
沈知微起身时,窗外还泛着青灰。她没让宫人梳繁复的发式,只将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插上那支白玉簪。玄金广袖长衣披在身上,不似朝服,却比任何礼装都更显威仪。
裴砚已在承天门前等候。他穿的是常服,腰间佩剑未解。看见她走来,他没说话,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替她理了理肩上的衣料。
“今日事多。”他说。
她点头,“我知道。”
礼部官员早已将三份文书陈列于迎宾殿外廊下。各国使臣入宫必经此道。血诏上的“格杀勿论”四字被阳光照得刺眼,几位原本神色倨傲的北地使者脚步一顿,低头快步走过。
午时,万邦齐聚承天门广场。
鼓乐声起,百官列班。新帝登基已十日,天下初定,但真正让四方归心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沈知微缓步登上城楼。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她的衣角。她站定在最高处,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百姓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声高呼从人群中炸开:“圣后娘娘千岁!”
那声音像石头投入湖心,激起层层回响。万人齐喊,声浪直冲云霄。
“圣后娘娘千岁!”
西域使臣原打算只行拱手礼,此刻也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北狄使者低着头,双手伏地,再不敢抬头看一眼城楼上的身影。
沈知微抬手,人群渐渐安静。
她开口:“大周不以强压人,亦不容欺辱。尔等来贺,是友;若怀异心,不必再来。”
话音落下,使团首领纷纷出列,递交国书,承诺通商纳贡,永不再犯边关。
仪式结束,她转身欲下城楼,裴砚已在台阶旁等她。他伸出手,她没犹豫,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两人并肩走下石阶。百官退避两旁,无人敢直视。
当晚,太史令进宫呈报《新帝本纪》初稿。
沈知微坐在案前,听他念完最后一句:“皇太后摄政十日,朝局遂安。”
她打断:“重写。”
太史令一愣。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一句:“沈氏知微,以庶女之身,扶危厦于将倾,定社稷于无形,匡君德,清奸佞,兴新政,安四海,古今第一圣后也。”
她掷笔于案,“这一句,一字不改,入正史。”
太史令额头冒汗,连忙应下。
消息传出去不到两个时辰,街头巷尾已有孩童传唱:“圣后娘娘救江山,一纸定乾坤。”
王令仪连夜送来最新密报。
“火炮工坊那边查清了。西市布庄的掌柜是北狄细作,三年前就潜入京城。他们通过工部小吏,拿到了火炮图纸。”
沈知微翻看供词,“人呢?”
“关在刑部地牢,还没审。”
“先别动。”她说,“让他们知道我们发现了,反而会打草惊蛇。”
王令仪点头,“您是想等他们背后的人露面?”
“不是等。”沈知微合上卷宗,“是我们已经抓住了尾巴,现在要顺藤摸瓜。”
王令仪走后,她独自坐在灯下,翻开边境急报。
云州那边传来消息,有村民在山中发现一座废弃军寨,寨门残碑上刻着半个“北”字。另有一面锈迹斑斑的旗杆底座,形状奇特,像是用来插鹰形旗帜的。
她盯着那张拓片看了很久。
门外传来脚步声。
裴砚推门进来,带进一阵夜风。他脱下外袍,随手搭在椅上。
“听说你今天上了城楼,一句话没说,就把十几个使臣吓跪了。”
她抬眼,“我没吓他们,我说的是实话。”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你总是这样。不说狠话,做的事却最狠。”
她笑了笑,“不然怎么活到现在?”
他看着她,忽然伸手抚上她的眉心,“这里,一直皱着。”
她没躲。
“累了?”他问。
“还好。”
他没信,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力道适中,一下一下揉着僵硬的肌肉。
她闭上眼。
“你知道吗?”他说,“我以前觉得,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必须铁石心肠。”
“现在呢?”
“现在我知道,你能一边心狠,一边留一线生机。这才是最难的。”
她睁开眼,“我不是心软,是不想让无辜的人陪葬。”
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这般好,孤却更怕失去你。”
她没回答,只是抬起右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
两人静坐良久。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忽然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他想了想,“在御花园,你跪着擦地,头上戴的是一支木簪。”
“那时候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起眼,但眼神不对劲。别人低头是认命,你低头是在等机会。”
她轻笑,“你倒是看得准。”
“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在等机会。”他靠在椅背上,“你是在布局。”
她转过身看他,“现在呢?你觉得我是谁?”
他直视她的眼睛,“是我这辈子唯一没有看透,也不想看透的人。”
她没再问。
第二天清晨,使团陆续离宫。
临行前,北狄使者私下递上一份名单,上面是潜伏在京城的七名细作代号。作为交换,他请求赦免已被捕的三人。
沈知微看完,当着他的面烧了名单。
“人,我可以放。”她说,“但条件是,北狄十年内不得增兵边境,不得私通前朝余党。”
使者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低头应允。
送走最后一批使臣,她站在宫门口,望着远去的车马。
裴砚走过来,站在她身旁。
“结束了?”他问。
“这只是开始。”她说,“北地王的事还没完,火炮图纸的泄露也不是终点。”
他点头,“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该收的网收了。”她望着远方,“然后再找源头。”
他沉默片刻,“需要我做什么?”
她转头看他,“陪着我就行。”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你总让孤惊喜。”他说。
她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心跳很稳。
当夜,她睡得很浅。
半夜醒来,发现裴砚不在身边。她坐起身,看见他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块旧布巾,正在擦拭那把从不离身的剑。
她没出声。
他察觉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走回来坐下。
“睡不着?”他问。
“你有心事。”她说。
他摇头,“只是觉得,你现在站得太高了。我怕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我需要你。”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知道,我不是天生就这么强。”她说,“你也知道,我怕。”
他反手握住她,“那我就不让你怕。”
她靠回枕上,闭上眼。
他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沿没走。
天快亮时,她迷迷糊糊听见他说:“只要你在,我就在。”
她没睁眼,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以为她睡着了。
但她听得清楚。
外面风停了,宫灯还亮着。
他一直坐着,直到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