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那日的搜捕与慧忍的被抓,如同最后一块被抽走的基石,彻底动摇了小秦氏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囚笼。她虽未被立刻提审,但看守她的已不再是昔日那些松懈的婆子,而是换上了面无表情、眼神锐利的皇城司守卫。送来的斋饭依旧粗粝,却多了被严格检查的步骤。她知道,最后的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这一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也承载不住这山雨欲来的沉重。静心庵那扇许久未曾完全开启的沉重木门,被轰然推开。打破了庵内死寂的,并非往日里单调的木鱼诵经声,而是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种无形却令人心悸的威压。
顾廷烨与明兰,并肩走了进来。
顾廷烨一身玄色常服,并未着官袍,但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刚刚经历过风波洗礼的冷冽杀气,让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明兰跟在他身侧,穿着一身颜色素净却质地精良的袄裙,外罩一件莲青色的斗篷,面容平静,眼神清亮,不见丝毫慌乱,唯有一种尘埃落定前的沉静。
他们身后,跟着夏泉等几名亲卫,以及捧着装有证据木匣和明黄圣旨托盘的内侍。
这阵仗,瞬间惊动了整个静心庵。住持尼姑带着一众女尼惶恐地跪伏在道路两旁,连头都不敢抬。
顾廷烨与明兰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间最偏僻的禅房。
禅房的门被守卫打开,里面更加阴暗,只有一灯如豆。小秦氏依旧维持着盘坐蒲团的姿势,背对着门口,仿佛对身后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她那捻着佛珠的手指,僵硬得如同枯枝,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太夫人,别来无恙。”顾廷烨的声音在狭小的禅房内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小秦氏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呵……国公爷和夫人大驾光临,是来看我这老婆子的笑话吗?”
明兰缓缓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落在小秦氏那因长期囚禁而显得佝偻的背影上,声音清晰而平稳:“非是看笑话,而是来了结一段旧怨,还一个真相。”
小秦氏猛地转过身!
多日不见天日,她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白,眼窝深陷,那双曾经妩媚风流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怨毒与一种濒临疯狂的赤红。她死死地盯着明兰,那目光,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真相?什么真相?!”她尖声叫道,声音刺耳,“你们赢了!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夺走我的一切,现在还要赶尽杀绝吗?!”
顾廷烨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对夏泉微一颔首。
夏泉上前,将那个从河神庙截获的檀木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伪造密信,以及从禅房砖石下搜出的指令底稿,还有杂货铺掌柜、慧忍等人的画押供词,一一展现在小秦氏面前。
“罪妇秦氏!”夏泉声如洪钟,“你勾结荆王余党,指使他人伪造宁国公通敌密信,泄露军机,构陷忠良,致使黑石口失守,边关将士死伤惨重!更兼散布流言,污蔑主母,扰乱朝纲!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那些白纸黑字,那熟悉的自己笔迹的底稿,那一个个鲜红的手印,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小秦氏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彻底斩断。
她看着那些证据,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脸上的肌肉扭曲,那强装出来的镇定彻底崩溃。她不再看那些证据,而是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先射向顾廷烨,继而死死钉在明兰身上。
“是!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她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同夜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顾廷烨!你这个贱婢生的孽子!凭什么?!凭什么你能继承爵位?凭什么我的炜儿就要屈居人下?我为他谋划了一辈子!一辈子啊!!”
她挥舞着枯瘦的手臂,指向顾廷烨,唾沫横飞:“还有你!盛明兰!你个庶出的贱坯子!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嫁入侯府?凭什么你能得到他的宠爱?凭什么你能活得这么风光?!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属于我炜儿的一切!”
多年的怨恨,如同积压已久的火山,在此刻轰然喷发。她不再有任何伪装,将内心最阴暗、最扭曲的想法,尽数倾泻而出。
“我恨你们!我恨顾家所有人!老侯爷他瞎了眼!白氏那个商贾之女,粗鄙不堪,也配做侯府主母?你顾廷烨,跟她一样,骨子里就是下贱!还有你盛明兰,装得一副清高模样,内里还不是一样攀附权贵,机关算尽!”
她癫狂地咒骂着,语无伦次,将几十年的积怨,对白氏的嫉妒,对顾廷烨身份的鄙夷,对明兰获得幸福的愤恨,对所有阻碍她儿子道路之人的恶意,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顾廷烨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仿佛她骂的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明兰则始终平静,直到小秦氏骂得声嘶力竭,喘息不止时,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太夫人,你口口声声为了三弟谋划,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他推向更深的深渊。你恨侯爷,恨我,恨这世间所有比你过得好的人。但你最恨的,其实是你自己。恨自己机关算尽,却终究一场空。恨自己用尽恶毒,却养不出一个如你所愿的儿子。你所求的,从来不是三弟的幸福,而是填不满的你自己的欲望和不甘。”
这番话,如同一把精准的匕首,刺中了小秦氏最隐秘的痛处。她猛地噎住,张着嘴,像是离水的鱼,剧烈地喘息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明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怨毒和……一丝被说破心事的慌乱。
顾廷烨不再看她那副丑态,从内侍手中的托盘上,取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展开,声音冰冷而威严,宣判了她的最终结局:
“罪妇秦氏,心术不正,屡教不改,勾结逆党,构陷忠良,泄露军机,罪证确凿,十恶不赦!着,褫夺一切诰封,废为庶人!即日移送宗人府死牢,严加看管,听候发落!其子顾廷炜,教母无方,削爵夺职,流放三千里,非诏永不得回京!”
圣旨的内容,字字如锤,砸在小秦氏心上。她所有的尊荣、所有的指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泡影!
“不——!!”她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从蒲团上扑起,状若疯癫地想要冲向顾廷烨和明兰,却被两旁的守卫死死按住。
她挣扎着,嘶吼着,咒骂着,涕泪横流,形同恶鬼。
顾廷烨与明兰不再停留,转身,在一片混乱与疯狂的背景音中,并肩走出了这间充斥着无尽怨恨与罪恶的禅房。
门外,天色依旧阴沉,但那股萦绕多年的腐臭阴霾,仿佛随着这场最终的对质,正在缓缓散去。
一生之敌,于此,恩怨两清。所有的阴谋与仇怨,都在这家庙深处,得到了最终的裁决与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