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与明兰离去的脚步声,如同最后的丧钟,敲碎了小秦氏心中仅存的、哪怕是最扭曲的希冀。圣旨的内容,字字如冰锥,将她彻底钉在了耻辱柱上,也断绝了她所有的生路。废为庶人,移送死牢,听候发落……她毕生追求的尊荣、权势,她为儿子顾廷炜苦心经营的前程,在这一刻,彻底化为齑粉,随风散去,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禅房内,重归死寂。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都要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被两个皇城司守卫粗暴地扔回冰冷的蒲团上,如同丢弃一件破烂的物什。房门在她面前“哐当”一声被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刺耳,将她与外界,与她曾汲汲营营了一生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瘫坐在那里,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了方才那歇斯底里的疯狂。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迅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冻结了她的血液,也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几十年的光阴,如同一场荒诞而可悲的噩梦,在她眼前飞速掠过。她想起自己初入顾家时的风光,想起如何用尽心机除掉白氏,如何一步步将顾廷烨逼出家门,如何在老侯爷面前扮演贤良,如何为廷炜铺路……她机关算尽,步步为营,自以为能将这偌大的宁国府牢牢掌控在手心,将所有的绊脚石一一踢开。
可最终呢?
白氏死了,顾廷烨却以更强势的姿态归来,将她踩在脚下;她视若珍宝的儿子廷炜,被她“保护”得懦弱无能,如今更要被她连累,削爵流放,前程尽毁;她恨之入骨的盛明兰,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凄惨死去,反而步步高升,享尽尊荣,连儿子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世子……
她赢了过程,却输掉了所有。
“哈哈……哈哈哈……”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这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
她抬起颤抖的手,抚上自己枯槁的面颊,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她如今的落魄。她摸索着头上那根唯一的、普通的木簪,猛地拔下,花白的头发瞬间散乱下来,更添几分凄厉。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光芒。
她不要被押赴刑场,受尽世人唾弃!她不要在那阴暗潮湿的死牢里,等待着不知何时落下的屠刀!她更不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流放千里,客死异乡!
她是小秦氏!是曾经掌控宁国府后院、翻云覆雨的小秦氏!就算要死,她也要死在自己手里,以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给这污浊的人世,留下最后一道狰狞的伤疤!
目光,落在了那盏跳跃的、昏黄的油灯上。灯油将尽,火苗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爬了过去,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盏油灯取了下来。冰凉的铜质灯座,触手生寒。
她看着那簇摇曳的火苗,眼中倒映着那点微弱的光,那光里,没有温暖,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毁灭。
她开始动作。她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脱下,又将禅房内所有能找到的、干燥的布料——破旧的蒲团、单薄的被褥、甚至那本她从未真心诵读过的佛经……一堆积到禅房中央。
然后,她举起油灯,倾斜。
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灯油,汩汩地浇淋在那些布料上,浸湿,蔓延。微弱的火苗触碰到浸满灯油的布料,先是“噗”地一声轻响,随即,如同被注入了生命与怨毒的恶魔,轰然窜起!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迅速扩大,升腾!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映照着小秦氏那张扭曲而疯狂的脸。她没有躲闪,反而张开双臂,迎向了那越来越炽烈的火焰。
“烧吧……烧吧……都烧干净……”她嘶哑地笑着,声音被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吞没,“顾家……盛明兰……我诅咒你们……我在下面等着你们……哈哈哈……”
火焰如同愤怒的赤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身躯,点燃了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剧烈的疼痛让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但那惨叫中,竟诡异的夹杂着一种解脱般的狂笑。
她在那一片火海中挣扎、扭动,如同一个燃烧的鬼魅,最终缓缓倒下,被赤红的火焰彻底吞噬。
浓烟从禅房的缝隙、窗口汹涌而出,带着皮肉焦糊的恶臭,直冲天际。
“走水了!走水了!太夫人的禅房走水了!”
静心庵内,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响成一片。守卫们试图破门救人,但那火势起得太过迅猛诡异,禅房的门窗早已被烈火封住,灼热的气浪让人根本无法靠近。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间承载了无数阴谋与怨恨的禅房,在熊熊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坍塌!
火光映红了半边阴沉的天空,如同小秦氏那不甘而恶毒的灵魂,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与宣泄。
当消息传到宁国公府时,顾廷烨只是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挥了挥手,示意报信的人退下。
明兰听闻,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望向窗外那似乎还能隐隐嗅到烟尘气息的方向,良久,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恶贯满盈,终有尽时。小秦氏以其偏执疯狂的一生,最终选择了这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为自己画上了句号。这火焰,烧尽了她的肉体,也仿佛烧尽了缠绕顾家多年的那部分阴暗过往。一个时代,随着这冲天的火光,彻底落幕。其结局之惨烈,正符合其性格与命运,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戏剧冲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