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帼农圣”之名,随着御制金版《要术》的颁行,已如春风野火,燎遍大周疆域。赵家屯从一方偏安屯落,骤然跃升为天下农人瞩目的“圣地”,每日前来观摩求教、甚至恳请入社者络绎不绝。声望攀至顶峰,赵小满却无半分懈怠,她深知,技术可传,人心难驭;一时的荣耀,若无坚实的规则维系,终将如沙上之塔,倾颓只在旦夕。
农社内部,亦因规模急剧扩张、人员构成日趋复杂而暗流涌动。新入社的男丁,虽慑于农社威势与赵小满的个人魅力,但骨子里“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的旧念并未根除,在劳作分配、酬劳计算乃至日常言语间,时有流露。外间村落,欺凌寡妇、侵夺孤产、买卖婚姻的惨剧,依旧时有耳闻,甚至偶有波及与农社交好之人。
赵小满站在理事堂前,望着屯中熙攘往来、却隐约透着几分无序的人流,目光沉静而锐利。技术革新已开先河,若社会规矩仍循旧制,则女子地位终是水中月、镜中花,农社赖以立足的“女子立世”之基,亦将动摇。
必须立规!立铁律!以血契铸新章!
她召集农社全体核心骨干,闭门三日,依据历年所见所历之不平事,参照《分水则例》之严苛精神,增修社规。当她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宣读那新增的三条铁律时,全场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哗然!
“社规新增三条,即刻生效,凡我社众,一体遵行,违者严惩不贷!”赵小满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在宣读命运的判词。
“其一:男女同工同酬!凡社内劳作,无论耕田、织造、酿酒、营建,但付出同等辛劳、产出同等价值者,无论男女,酬劳、分红、口粮,皆须等同!若有男子倚仗气力或旧习,克扣、侵占女子应得之酬,一经查实——”她顿了顿,目光如寒冰扫过台下那些面露不忿的新入社男丁,“初犯,断其一指!再犯,剁其一手!以儆效尤!”
“剁手?!”台下顿时炸开锅!许多男子脸色剧变,交头接耳,愤愤不平之声四起。就连一些老成持重的妇人,也觉得此罚过于酷烈。
赵小满毫不理会骚动,继续宣读,声音更冷:“其二:寡妇可承亡夫全部产业!凡社中姐妹,不幸丧夫,其夫名下田产、屋宅、财物,皆由该妇全权继承,夫家宗族不得以任何理由干涉、侵夺!若有族中恶徒,胆敢强占寡妇田产者——”她眼中杀机一闪,“首犯,立诛!家产抄没,补偿苦主!从犯,苦役十年!”
这一条,更是直接捅向了宗法制度的要害!祠堂族老的权威,在此律面前,荡然无存!
“其三:禁绝买卖婚姻!凡社众及其子女婚配,须凭双方自愿,不得有父母包办、媒妁欺瞒、聘礼买卖之情事!更不得典妻、卖女!若有违逆,将女子视同货物交易者,无论父母、媒人、夫家,一经查实——”赵小满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主犯,沉塘!家产半数充公,半数赔付女子!”
沉塘!
最后二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一个人的心脏!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这三条律法,条条见血,字字诛心,不仅挑战了千百年来的习俗,更摆出了以最残酷的肉体刑罚来扞卫新秩序的恐怖姿态!
“这……这如何使得?!”一个刚入社不久、原是本分佃户的汉子,忍不住颤声叫道,“男女力气不同,如何同酬?寡妇承产,宗族岂能答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皆然,怎能……”
“自古皆然,便是对的吗?”赵小满冷冷打断他,目光如电,“我农社立世,靠的便是打破陈规!力气不同,可计件,可计时,可论功!总有公平算法!宗族不答应?那就问问他们,脖子硬,还是《要术》里记载的钢刀硬!父母之命?若那‘命’是将女儿推入火坑,这‘命’,不要也罢!”
她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撼人心魄的力量:“此三条,非为苛政,实为护生!护我姐妹劳有所得,护我孤寡生存有依,护我女子不为器物!此乃我农社立足之基石,亦是向这吃人世道宣战之檄文!愿守此规者,留!觉其严苛、欲循旧例者,此刻便可出社,农社绝不阻拦,并赠盘缠!”
场下死一般的寂静。有人面露挣扎,有人眼神恐惧,也有人,尤其是那些曾深受其害的寡妇、被克扣过工钱的妇人眼中,渐渐燃起了灼热的光。
最终,无人离去。巨大的声望,切实的利益,以及对赵小满近乎盲目的信服,让大多数人选择了沉默的接受。当然,也有如李老栓这般的老派人,暗自摇头,觉得赵小满此举太过激进,恐引大祸,却也不敢明着反对。
新规既立,便需以血践行。
不久,便出了一桩事。邻村一张姓寡妇,其夫原是农社外围合作农户,不幸病故。夫家族人当即上门,以“妇人无后,产业当归宗族”为由,要强夺其田契屋宅。张寡妇走投无路,抱着年幼的女儿,哭诉至农社。
赵小满闻讯,亲带铁锄卫队前往。面对气势汹汹的张氏族老和青壮,她只冷冷一句:“农社新规,寡妇承产。尔等欲试铁律否?”
张氏族老自恃人多,又有宗法撑腰,梗着脖子叫嚣:“此乃我张氏家事!尔等妇人,安敢插手?!”
赵小满不再多言,挥手。铁锄卫队手持包铁尖棍,结阵上前,虽人数不及对方,但那凛然杀气与整齐划一的动作,瞬间震慑住了乌合之众。冲突一触即发之际,赵小满命人当场宣读《社规》第二条,并亮出了那“立诛”的刑罚。
看着卫队成员冰冷的目光,想起农社如今连朝廷都认可的威势,再掂量一下“立诛”二字的分量,张氏族老终究怂了,色厉内荏地丢下几句狠话,灰溜溜地带人退去。
张寡妇保住了家产,对着赵小满磕头不止,涕泪横流。
此事迅速传开。人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白纸黑字的“铁律”,并非虚言,其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巾帼农社的意志与武力!
血契新章,自此烙入人心。 三条以残酷刑罚为后盾的新规,如同三把血色的利刃,悍然劈向了延续千年的性别与宗法枷锁。尽管争议、恐惧与潜在的抵抗依旧存在,但其确立与首次成功的执行,已然向所有人宣告:在巾帼农社的规则之内,旧有的秩序必须退让。一种基于性别平等、财产保障与婚姻自主的新秩序,正伴随着“剁手”、“立诛”、“沉塘”的血色警告,在这片土地上,艰难而坚定地破土萌芽。赵小满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暴,或许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