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搭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欢。马克踮着脚往里瞅,台中央就摆着一张方桌、两把木椅,连块像样的布景都没有,忍不住撇嘴:“就这?昨天看的西洋戏,又是马车又是城堡的,比这热闹多了。”
苏拉扯了扯他的袖子,指着台侧的锣鼓班子:“你看那打鼓的师傅,眼神直盯着台上,手底下的鼓点忽快忽慢,倒像藏着千军万马似的。”
话音刚落,一个穿青布短打的武生跳上台,手里握着根光秃秃的马鞭,绕着桌子转了两圈,脚下的靴子踏得台板咚咚响。锣鼓声突然紧了,他把马鞭一举,嘴里吆喝着“驾!”,竟让人觉得真有匹烈马在眼前飞驰。
“这就完了?”马克看得发愣,“连马毛都没见着,就说骑马了?”
旁边看戏的老太太笑了,手里的蒲扇摇得慢悠悠:“要是真牵匹马上台,还不得把台子踩塌了?你看他那身段,扬鞭时身子往前倾,勒马时往后坐,比真马还像呢!”
正说着,青衣花旦提着裙摆上台,水袖一甩,遮住半张脸,碎步挪到桌边,对着空椅子盈盈一拜。明明四周空空,可那眼神流转间,竟像是对着满屋子的宾客在行礼。
“这就是‘写意’。”迪卡拉底的声音混在戏文里,倒也清楚,“西洋戏讲究‘真’,布景要像真的,道具要像真的;咱们的戏讲究‘神’,一根马鞭就是马,一块手帕就是云,全凭看的人心里去补。”
苏拉看着花旦用手比划着开门的动作,手腕一转,仿佛真有扇门吱呀一声开了。“小时候玩过家家,拿根树枝当马鞭,拿块破布当披风,玩得比谁都认真。原来这唱戏,和咱们小时候过家家一个理。”
马克忽然想起去年看的战争片,炮火连天,场面热闹,可看完就忘了;现在这戏,就几个人在台上唱念做打,心里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刚才那武生勒马的样子,我好像真听见马蹄声了。”
“那是你心里的马蹄声。”迪卡拉底指着台上的一桌二椅,“这桌子,能是书房的书桌,能是酒馆的酒桌,能是金銮殿的龙案,就看演戏的人怎么用,看的人怎么想。就像泼在宣纸上的墨,你说它是山就是山,说它是水就是水。”
戏演到高潮,武将们手持长枪对阵,枪尖碰得当当响,招式打得花哨,却半点没碰到对方的身子。马克看得揪心:“这要是真打,早该见血了!”
“戏里的打,不是真要打倒谁,是要打出那股精气神。”老太太的蒲扇指着台上,“你看那武将的眼神,亮得像星星,那股子豪气,比真刀真枪更让人提气。”
散戏时,日头已西斜。马克回头望了望戏台,方桌还在,椅子还在,可他总觉得那里还站着挥鞭的武生、甩袖的花旦。“明明啥都没有,却像啥都有过。”
“这就是虚实相生。”苏拉捡了片落在地上的水袖碎布,红得像戏里的晚霞,“看得见的是‘实’,看不见的是‘虚’,加起来才是完整的戏。就像人说话,说出来的是‘实’,没说出来的是‘虚’,那没说的,往往更让人琢磨。”
走在回家的路上,马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戏文。他忽然明白,那些看似“假”的动作、“空”的布景,其实是给看的人留了个位置,让每个人都能在戏里找到自己的影子,用自己的心,把那“虚”的地方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