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和群臣或愤怒或绝望的目光中,阮经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最终,却无力地松开了。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怒火似乎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与深深的屈辱。
“……慕容昊,真要朕割让五州?”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李白舟伏在地上,泣不成声:“是……陛下……他言……言此为底线……”
阮经天沉默了许久,久到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准……准奏。”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陛下!不可啊!”
“陛下!五州乃我大周西部屏障,物产丰饶,岂能轻弃?!”
“此乃资敌之举!割地求和,国格何存啊陛下!”
几位老臣痛哭流涕,跪地叩首,额头磕出血印。
阮经天却仿佛没有听到,他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沙哑:“……拟旨吧。割让河西、陇右、西凉……等五州予大夏。另……另备厚礼,请……请大夏国君,看在往日情分上,善待……善待朕那几位不成器的皇子……”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这是在为自己的血脉,安排一条或许能苟活性命的退路。
尽管这条退路,是建立在出卖祖宗基业、承受千古骂名的基础之上。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是帝王在绝对力量差距面前的无奈屈膝。
他用自己的尊严和国家的领土,换取了一个渺茫的且是寄人篱下的生存可能。
圣旨拟好,用了印。
那沉重的玉玺落下,仿佛不是盖在绢帛上,而是盖在了所有大周臣民的心上,盖在了这个曾经辉煌的王朝的墓碑之上。
一种亡国灭种的悲凉气息,笼罩了整个大殿。
兵部尚书韦顶在一片死寂中,硬着头皮再次出列,声音干涩:“陛下,北疆……萧无病部已结束休整,兵锋直指河西……是否……是否可再遣使臣,尝试与萧无病……谈一谈?哪怕能暂缓其兵锋,为我朝争取喘息之机……”
他的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只激起几声无奈的低叹。
“谈?拿什么谈?”一位老臣立刻反驳,语气激动,“那萧无病的目标已是天下皆知——灭周!这是亡国灭种之恨,是不死不休之局!他如今势如破竹,岂会因几句口舌之功而罢手?我等前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甚至徒增笑柄!”
“是啊,韦尚书,此路……已然不通了。”另一人摇头附和。
就在众人再次陷入无计可施的沉默时,吏部尚书高节才,这位素以老臣谋国着称的老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缓缓出列,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陛下,诸位同僚。常规途径既已断绝,或许……当行非常之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说道:“那萧无病,虽手段酷烈,用兵如神,听闻……身边亦无正妃。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朝惜惜公主,年方二八,容貌倾城,性情温婉,更兼聪慧灵秀……若遣公主为使,以结秦晋之好为名,前往北疆,面见萧无病……或许,能窥得一线转机,至少……能探明其‘灭周’二字,究竟是何等章程?”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荒谬!此乃羊入虎口!”
“高尚书!你岂能将公主殿下推入那等虎狼之地?!”
“那萧无病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野心勃勃,公主此去,凶多吉少,恐有去无回!”
“说不定还会被扣为人质,徒令我朝再受掣肘!此计万万不可!”
反对声、斥责声此起彼伏。
将皇室公主,尤其是年仅十五的阮惜惜,送去给那个被视为妖魔的萧无病,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比割地更甚的奇耻大辱,且成功的希望渺茫至极。
龙椅上的阮经天,脸色变幻不定。
他本能地想要斥责高节才的荒唐提议,但“灭周”二字带来的恐惧,以及慕容昊落井下石的阴影,让他已近乎病急乱投医。
他疲惫地揉了揉刺痛的眉心,混乱的思绪中,竟觉得这或许……是唯一能接触到萧无病,并试图影响其决策的微弱可能?
哪怕只是拖延一点时间,或者……为自己的血脉,再寻求一条或许不同的退路?
“惜惜……朕的惜惜……父皇对不住你……可是,朝廷已无良将,国库已然空虚,外交徒受其辱……朕……朕还能怎么办?或许……或许那萧无病并非全然冷血?或许惜惜的聪慧美貌,能换来一线生机?哪怕……哪怕只是探听些虚实……”
在激烈的争论声中,阮经天最终抬起手,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沙哑:“……高爱卿所言……或可……一试。”
“陛下!” 仍有忠直之臣想要劝阻。
“不必再言!”阮经天猛地打断,眼中布满血丝,“朕意已决。”
后宫揽月阁。
当阮经天亲自前来,吞吞吐吐地道出意图时,贵妃容紫薇当场便瘫软在地,死死抱住女儿,顿时泪如雨下。
“不!陛下!不可以!惜惜她才十五岁啊!那萧无病……那是个魔鬼!传言他杀人不眨眼,麾下都是妖兵,吃人不吐骨头……您怎么能把惜惜往火坑里推啊!陛下!” 容紫薇哭得撕心裂肺,妆容尽花,往日里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母亲护犊的绝望。
阮惜惜初闻之时,亦是吓得小脸煞白,娇躯剧颤。
她虽身处宫廷,却也听闻过北疆战事的惨烈和萧无病的凶名。去面对那样一个可怕的人?她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将自己淹没,手脚冰凉。
阮经天看着哭成一团的妻女,心中亦是刀割般难受,但他只能硬起心肠,将国势之危、家族存续的压力,一点点施加下来。
他描绘着国破家亡后,她们可能面临的更加悲惨的命运,诉说着她此行或许能为大周带来一线生机的“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