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金銮殿上,香炉里升腾的檀香,一丝一缕,笔直地向上,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
日光自高大的殿门外投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将分列两旁的文武百官,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武将勋贵,身形彪悍,甲胄在身,不动如山。
文官士绅,补服华美,垂首肃立,静默如林。
祝兴宗高坐于龙椅之上,身穿十二章纹的明黄龙袍,头戴通天冠。那张曾经被风霜雕刻过的威严脸庞,此刻平静得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出分毫喜怒。
在他的御座侧后方,一道由珍珠串成的明黄色垂帘,静静地隔开了一方小小的空间。
帘后,隐约可见一道青色的身影。
林羽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盏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热气袅袅。她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只是来听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大殿之下,三道同样身着蟒袍的身影,静静伫立。
大皇子祝元龙昂首挺胸,站在最前。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赤金色的亲王蟒袍,腰悬美玉,顾盼之间,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几乎要满溢出来。
二皇子祝元丰站在他的身后,一袭月白色的蟒袍,显得温润儒雅。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静,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对决毫不在意,但那双偶尔抬起的眼中,却透着一丝志在必得的精光。
三皇子祝元瑾,则依旧站在最末尾的角落。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宽大的皇子服饰,更衬得他身形单薄。他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影子,仿佛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一刻。
终于。
侍立在龙椅之侧的大太监王富贵,手持拂尘,上前一步。
他运气于丹田,那尖细却极富穿透力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
“宣——”
“大皇子元龙,殿前策对!”
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堂。
祝元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他首先对着龙椅之上的祝兴宗,行了跪拜大礼。
“儿臣祝元龙,叩见父皇。”
而后,他又转向那道珠帘的方向,再次叩首。
“孙儿祝元龙,叩见皇祖母。”
礼毕,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用明黄锦缎精心包裹的奏章,双手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那洪亮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在殿中回荡。
“启禀父皇、皇祖母!”
“儿臣以为,宗室乃国之根本,俸禄厚养,乃太祖仁德之体现,断不可轻改!”
话音落下的瞬间,武将的队列中,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镇北侯王崇那张布满伤疤的老脸,涨得通红,拳头在袖中不自觉地握紧。
说得好!
这才是未来君主该有的气魄!
祝元龙对身后传来的支持声浪十分满意,他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更加高亢。
“然,为解国朝之忧,为消父皇之虑,儿臣苦思三日,亦有一策,可解此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尤其是在文官队列之首,那位面白无须的老首辅张敬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儿臣之策,不在‘节流’,而在‘开源’!”
开源?
文官队列中,户部尚书的眉心,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祝元龙没有卖关子,直接抛出了自己与幕僚们商议了三天的“万全之策”。
“我大明立国二十三载,国力日盛,兵甲强盛!然,北有鞑靼窥伺,南有蛮夷作乱,此皆心腹大患!”
“我朝之所以觉宗室俸禄为负累,非因宗亲之过,实乃疆域之不足也!”
“儿臣恳请父皇,准儿臣领王师北上,荡平草原,将那漠北苦寒之地,纳入我大明版图!”
“再挥师南下,平定百越,将那瘴气丛生之所,化为我朝之郡县!”
“开疆拓土,扬我国威!”
“届时,以敌国之土,分封我朝宗亲!以敌国之民,供养我祝氏子孙!如此,则我大明江山,万世永固!宗室非但不是国朝之负累,反而是我大明开疆拓土,永镇四方之基石!”
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身披金甲,手持长枪,率领着百万雄师,将大明的龙旗,插遍整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龙椅之上,祝兴宗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只是,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了一下。
开疆拓土?
说得轻巧!
他祝兴宗自己,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国库里堆积如山的金银,会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那意味着无数的青壮,要背井离乡,埋骨沙场。
那意味着,他这二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才让天下百姓喘上的一口气,又要被活生生打断!
这个老大,与那群武夫厮混了几年,脑子里,竟然只剩下了肌肉和杀戮!
一股难以遏制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他的心头。
珠帘之后。
林羽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蠢。
蠢得无可救药。
用一场更大规模的豪赌,去解决一个内部的隐患。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鲁莽了。
这是将整个国家的命运,当成了他自己博取功名的筹码。
死寂,被一声爆喝打破。
“好!”
镇北侯王崇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队列中跨出一步,满面红光地吼道。
“说得好!”
“殿下此策,深得陛下用兵之精髓!这才是我大明皇子该有的雄心壮志!”
他这一声吼,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他身后那群憋了半天的武将勋贵,瞬间沸腾了。
“臣附议!大皇子殿下英明!”
“没错!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打他个百年安宁!”
“以战养战!此乃万全之策!”
赞颂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将太和殿的屋顶掀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官队列的一片死寂。
首辅张敬的身体,在宽大的官袍下,微微颤抖。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开疆拓土?
那都是要用钱堆出来的!
户部尚书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加急军报和催款文书,雪片般飞向他的案头。
整个文官集团,看着对面那群状若癫狂的武夫,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意气风发的祝元龙。
他们的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疯子!
一群疯子!
祝元龙在一片山呼海啸般的赞颂声中,缓缓跪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知道,自己赢了。
赢定了。
他将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里充满了即将大展宏图的豪情。
“儿臣,恳请父皇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