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发出的三道懿旨,起初并未在朝堂上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在朝堂之外,这三个问题,却像三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整个金陵城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金陵最大的茶楼,一品居。
说书先生早已被赶下了台,数十名穿着各色长衫的士子文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吵得面红耳赤。
“荒谬!简直是荒谬!太后娘娘久居深宫,怎会问出这等……这等杞人忧天的问题!”一名年轻士子满脸涨红,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我皇室宗亲繁盛,正是我大明国运昌隆,万世永固的象征!何来祸事一说?”
“非也!非也!”一个山羊胡老者摇头晃脑,“此乃太后娘娘对皇子们的考校,考验的是格局!是心胸!看的是谁能体察圣意,为陛下分忧!”
争吵声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位须发皆白,在国子监德高望重的老祭酒,正拿着一支笔,在一张废弃的菜单背面,飞快地演算着什么。
他起初还面带微笑,可算着算着,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笔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最终,当他颤颤巍巍地写下最后一个数字时。
“啪嗒。”
毛笔从他干枯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晕开一团漆黑的墨迹。
“不可能……”老祭酒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圆睁,满是惊骇与恐惧。“这……这绝对不可能!”
周围的喧嚣,瞬间静止。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这位失态的老祭酒身上。
“张祭酒,您这是怎么了?”
“您算出了什么?”
老祭酒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张写满了恐怖数字的菜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奇的人们凑了过去。
当他们看清那上面的推演过程,看清那个最终的,足以让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浑身冰冷的数字时。
整个一品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张写着末日预言的菜单,在短短半日之内,传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无数的士子、商贾、官员,甚至是略通算学的账房先生,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拿出算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简单的,却又无比残酷的演算。
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是一个足以在百年之后,压垮整个大明王朝财政的,天文数字。
一个由无数皇室宗亲组成的,贪婪的,永不满足的,吞金巨兽的雏形,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恐惧,如同瘟疫,在金陵城中迅速蔓延。
而当这股恐惧达到顶峰时,它又以一种更加猛烈的方式,转化为了对那个身居深宫,提出这三个问题的女人的,无与伦比的敬畏与崇拜!
“天哪!太后娘娘……她……她竟然看到了百年之后的事情!”
“何止是百年!这是一个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我等日日研读圣贤书,自诩为国为民,却竟无一人察觉!惭愧!实在是惭愧啊!”
“高瞻远瞩!这份洞察力,这份远见,遍观史书,能有几人可比?”
“最妙的是她点醒陛下的方式!她没有直接否定陛下对宗室的恩德。而是通过考校皇子的方式,将这个问题,巧妙地摆在了台面上。既保全了天子的颜面,又达到了警示的目的!这是何等的情商!何等的智慧!”
整个大明朝野,无论是文官士绅,还是贩夫走卒,在这一刻,对那位神秘的皇太后,都生出了一种近乎神化的崇拜。
人们将她与历史上那些最着名的贤后,甚至是一些开天辟地的女主相提并论。
渐渐地,一种更大胆,也更私密的言论,开始在民间悄然流传。
“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如此神鬼莫测之能……唉,若非女儿身,当年陛下之位谁属,尚未可知啊……”
林羽的声望,在这一场由她亲手点燃的舆论狂欢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神的高度。
在这场狂欢之外。
大皇子府与二皇子府,依旧是灯火通明。
武将集团与文官集团的核心人物,还在为了即将到来的策对,做着最后的润色和准备。
他们对外界的风向变化,并非一无所知。
但这反而更坚定了他们的想法。
太后既然已经将问题抛出,那谁能给出一个最完美的答案,谁就能在这场储位之争中,彻底占据上风!
他们反复推敲着用词,引经据典,试图写出一篇既能彰显自己皇子之英明,又能让太后和陛下都满意的,万全文章。
他们就像是两个最顶尖的绣娘,正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那幅刺绣,想要绣出最华丽的图案。
却浑然不知,整个屋子,都快要被滔天的洪水淹没了。
至于三皇子府。
那扇简朴的大门,三日来,始终紧闭。
没有人关心那个在所有人眼中,早已出局的闲散皇子,会交出一份怎样的答卷。
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第四日,卯时。
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
宏伟的皇城宫门之前,整个金陵城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大皇子祝元龙身穿崭新的赤金蟒袍,手持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策论,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二皇子祝元丰一袭素雅的月白儒衫,手中同样捧着一卷精致的策论,面带悲悯的微笑,从容不迫,尽显仁德君子之风。
兄弟二人遥遥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一辆简朴到寒酸的青布小车,不紧不慢地停在了不远处。
三皇子祝元瑾走了下来。
他依旧是那身半旧的皇子常服,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仿佛三日三夜未曾合眼。
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卷策论。
那卷策论,没有锦缎包裹,只是用一根普通的麻绳,简单地系着。
他走到两位兄长身后,低着头,一如既往地,像个不起眼的影子。
“咚——”
悠长的钟声,自皇城深处响起。
宫门,缓缓打开。
金銮殿上。
祝兴宗高坐于龙椅之上,那张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他的御座侧后方,一道明黄色的垂帘,静静地隔开了一方小小的空间。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
大太监王承恩手持拂尘,走上前一步,运气于丹田,那尖细的嗓音,传遍了整个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
“宣——大皇子元龙、二皇子元丰、三皇子元瑾,殿前策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