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沂州城南有个姚家镇,镇上有个叫姚安的皮货商人,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家中颇有资财,却有一桩心病——年过三十,尚未娶得美妻。
姚安眼光极高,寻常女子入不得他眼,偏生又善妒多疑,每每议亲,总怕女方不贞。如此这般,便蹉跎了岁月。
这年春天,姚安往临县收皮货,归途行至青石岗,忽见一只白狐被猎夹所困,后腿鲜血淋漓,哀鸣不已。姚安本欲绕行,那白狐竟口吐人言:“郎君救我,必当厚报!”
姚安大惊,心想这狐既能人言,定非凡物,便解了猎夹,取出金疮药为它包扎。白狐感激道:“我乃青石岗胡三太爷门下,今日遭此劫难,幸得郎君相救。他日若有难处,可来岗上老槐树下唤我三声,我自当相助。”
说罢,白狐化作一缕青烟而去。姚安目瞪口呆,知是遇了仙家,忙朝岗上拜了三拜。
却说姚安归家后不久,一日赴友人婚宴,席间见一女子,名唤绿云,生得眉目如画,身姿窈窕,竟是前所未见的美人。姚安一见倾心,多方打听,知她是镇上柳秀才之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姚安当即备厚礼上门求亲。柳家本是清贫书香门第,见姚家殷实,姚安又一表人才,便应了这门亲事。不出三月,姚安便将绿云娶回家中。
新婚燕尔,姚安对绿云宠爱有加。绿云不仅貌美,且性情温婉,持家有方,颇得邻里称赞。然而姚安心中却日渐不安——如此美貌妻子,出门行走,岂不惹人窥视?
自此,姚安便多了个毛病:每日绿云出门,他必尾随其后;若有男子与绿云说话,归家后必细细盘问;更有甚者,他竟不许绿云穿鲜艳衣裳,不许她施粉黛,恨不得将她藏于深闺,不与外人相见。
一日,镇上富户赵家娶媳,绿云应邀赴宴。席间,赵家公子多看了绿云几眼,被姚安瞧见,当即脸色大变,拉起绿云便走。归家后,姚安怒道:“那赵家小子贼眼溜溜,你为何对他微笑?”
绿云委屈道:“赵公子不过是向我敬酒,我依礼回敬,何曾对他微笑?”
姚安不信,竟将绿云锁在房中,三日不许她出门。
是夜,姚安独坐书房,忽想起青石岗白狐,心念一动:“若能得仙家相助,使绿云不出门而容貌只为我所见,岂不美哉?”
翌日,姚安便备了香烛供品,独自上了青石岗。至老槐树下,依言唤了三声,果然见白狐自树后转出,已能人立行走,后腿伤势痊愈。
白狐道:“恩人何事相求?”
姚安便将心事说了。白狐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难,我有一法,可令尊夫人足不出户,且外人见她,只如寻常妇人。”
姚安大喜,忙问何法。
白狐道:“我与你一道灵符,你暗中置于夫人枕中。另有一铃,你悬于门楣。如此,夫人便不愿出门,且外人观之,容貌自隐。”
姚安千恩万谢,接过灵符与铜铃,下山去了。
回家后,姚安依言行事。果然,绿云日渐懒散,不再愿出门走动,连女红也少做了,终日只在房中闲坐。更奇的是,邻里再见绿云,皆觉她容貌普通,不复往日光彩。
姚安心中暗喜,自以为得计。
如此过了半年,一日姚安外出收账,归家时天色已晚。推门入室,却见绿云正对镜梳妆,镜中容颜娇艳非常,比往日更胜三分。
姚安心生疑惑,悄悄退至窗外窥视。只见绿云梳妆完毕,对镜自语:“终日困守家中,如笼中鸟雀,这般日子,何时是头?”
话音未落,镜中忽现一男子面容,笑道:“娘子莫忧,今夜那妒夫既回,必早早安睡。三更时分,我自来相会。”
姚安看得真切,那镜中男子分明是镇上新来的年轻画师崔生!顿时怒火中烧,当即要冲入房中,转念一想,又悄悄退去。
当夜,姚安假意熟睡。至三更时分,果听房门轻响,绿云悄悄起身出门。姚安暗随其后,见绿云径往后院小门而去,门外隐约有人接应。
姚安怒不可遏,回房取了切皮刀的短刀,追至后院。月光下,果见绿云与一男子相拥,状甚亲密。
姚安大喝一声,举刀便刺。那男子闻声欲逃,被姚安一刀刺中后心,倒地不动。绿云惊叫一声,昏死过去。
姚安将绿云拖回房中锁好,自去后院处理尸首。至后院一看,却大吃一惊——地上哪有什么男子,只有一只白狐,浑身是血,已然气绝。
正惊疑间,忽听前院人声鼎沸,火光四起。家仆来报,称官府来人,说姚安杀人害命。
姚安慌忙迎出,见县衙捕头带着十余名衙役,手持火把,已将前院围住。捕头厉声道:“姚安,你杀害画师崔生,尸首现在何处?”
姚安冷汗直流,心知中了圈套,连道冤枉。
捕头不容分说,命人搜查。不多时,在后院柴房下掘出崔生尸首,心口插着的,正是姚安的皮刀。
原来那崔生三日前便已失踪,今日有樵夫在山中见姚安埋尸,遂报官拿人。
人赃俱获,姚安百口莫辩,被押往县衙。公堂之上,姚安辩称自己杀的是狐非人,县太爷哪肯相信,大刑伺候。姚安受刑不过,只得画押认罪。
却说姚安下狱后,绿云被娘家接回。一夜,绿云梦见白狐前来,泣道:“我本欲报恩,不料害了恩人性命。那日我化作崔生模样,本欲试他心性,若他见你我相好而能自省,便可解此劫难。不想他竟下此毒手,自己却遭了报应。如今我修为已废,将入轮回,特来告别。娘子日后自有良缘,望自珍重。”
绿云惊醒,方知前因后果,唏嘘不已。
姚安在狱中,忽见白狐入梦,道:“恩人,我害你不浅。明日过堂,你只管翻供,说见狐妖作祟,请县太爷请城南清风观李道长前来,便知端倪。”
次日过堂,姚安依言翻供,县太爷半信半疑,差人请来李道长。道长至姚家查验,果然后院有妖气残留,又至狱中看过姚安,对县太爷道:“大人,此人身上确有狐仙咒法痕迹,所言非虚。”
县太爷这才信了,改判姚安流刑。临行前,李道长来见姚安,叹道:“那白狐本是好意,知你善妒,故施法使尊夫人深居简出。不想你疑心太重,酿此大祸。如今白狐已殒,咒法虽解,但你杀气太重,恐有余报。”
姚安流放途中,忽一日大雨,避于山寺。夜深时,见一黑衣老者来访,自称是胡三太爷,怒道:“我徒儿为报你恩情,不惜损耗修为助你,你却害它性命!今日特来取你魂魄,押回山中受审!”
姚安惊惧万分,跪地求饶。胡三太爷道:“念你曾救它一命,饶你不死。但罚你双目失明,终身不见女子容貌,以免再生妒心。”
说罢,袖中飞出一道黑气,直扑姚安面门。姚安只觉双眼剧痛,昏死过去。
醒来时,已身在流放之地,双目果然失明。每逢夜深,常闻狐鸣,似泣似诉。
再说绿云,一年后嫁与一外地客商。客商性情豁达,从不约束于她。夫妻二人相敬如宾,白首偕老。
而那姚安,晚年孤苦,每逢阴雨之夜,便以手掩面,哀叹不已:“疑心生暗鬼,妒火焚自身。若得重来日,定做坦荡人。”
路过的孩童常闻其声,却不知这盲眼老翁,曾是镇上赫赫有名的皮货商人。只有镇上的老人,茶余饭后,还会说起这段“狐咒”的往事,警示后人:疑心太重,纵有仙家相助,也难逃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