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连续两日,苏念衾的状况保持着缓慢而稳定的好转。
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自行坐起,说话也断断续续,但她的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血液指标在稳步回升,甚至能在陆则川的搀扶下,勉强喝下几口清淡的肉粥。
这天下午,她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目光追随着窗外一只落在枝头梳理羽毛的灰雀,看了许久。
陆则川坐在一旁,正用平板电脑处理着沙瑞金加密传送过来的、必须由他过目的核心文件。他没有避开她,偶尔还会就一些非涉密的工作思路,低声与她探讨几句。
她有时会轻轻点头,有时会费力地吐出几个关键词,目光中闪烁着理解与智慧的光芒。
这种近乎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陪伴,让陆则川恍然觉得,他们仿佛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那悬在头顶的利剑似乎暂时移开了一些。
他看着她专注望着窗外的侧脸,那上面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却重新焕发出一种沉静的生命力。他放下平板,握住她的手。
“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在院子里种一棵树,看你喜欢的。”他轻声说,描绘着一个触手可及的未来。
苏念衾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也正是在这个阳光温煦的下午,汉东省城,气氛却陡然绷紧。
省委一号会议室,烟雾弥漫。
沙瑞金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祁同伟带回的、经由技术部门和审计部门反复核验过的全部证据链副本——从张宏的认罪口供,到加密硬盘里指向清晰的资金指令,再到常明远亲属及白手套名下隐秘资产的惊人规模。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与会者除了核心常委,还有纪委、政法委、公安厅的绝对心腹。每个人的脸色都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情况已经明朗。”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常明远,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三爷’,是隐藏在汉东肌体最深处的毒瘤。其罪行,罄竹难书!”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
“对于这样级别的老同志,动手必须慎之又慎,但绝不能姑息养奸!我的意见是,立即成立专案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纪委杨书记、政法委王书记、公安厅祁同伟同志任副组长,报请中央批准后,即刻对常明远采取规束措施,同时对其关联人员及资产进行同步控制!”
“我同意!”
“附议!”
“必须坚决、彻底地铲除!”
没有异议,全数通过。在确凿的证据和巨大的政治风险面前,无人敢有丝毫犹豫。
沙瑞金看向祁同伟:“同伟,抓捕和控制的方案,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常明远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要防止任何可能的泄密和反扑。”
祁同伟刷地站起,身姿挺拔如松,眼神冷冽如刀:“请书记和各位领导放心!方案已经反复推演,所有参与人员均经过严格审查。我们保证,不动则已,一动必成!”
“好!”沙瑞金重重一拍桌子,“散会后,各自按预案行动,保持最高级别通讯静默,等待最终指令!”
会议结束,众人迅速离去,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沙瑞金独自留在会议室,拨通了通往京城的保密电话。
他知道,这将是他在汉东任上,发出的最沉重,也最必须的一击。
与此同时,位于省城西郊、环境清幽的“千竹苑”干部疗养区内。
常明远正坐在自家小院的玻璃暖房里,悠闲地摆弄着几盆精心养护的兰花。他穿着中式对襟褂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红润,神态安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安享晚年的慈祥长者。
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汇报:“老领导,刚得到消息,沙瑞金下午紧急召集了核心会议,祁同伟也从外地回来了,气氛……有点不寻常。”
常明远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浑浊却精明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厉色,但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放下剪刀,拿起旁边的白毛巾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无波:
“知道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些人,就是见不得老头子过几天安生日子。”他端起旁边的紫砂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
“去,把书房里我那幅刚裱好的《兰亭序》拿出来,一会儿可能有客人要来。”
秘书心领神会,应声退下。常明远看着暖房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在汉东经营数十载,历经风雨,什么阵仗没见过?想动他?没那么容易。
夜色,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缓缓覆盖了苏黎世与汉东。
苏念衾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呼吸平稳。陆则川站在病房窗前,看着异国他乡的灯火,手机屏幕上,是沙瑞金刚刚发来的、只有短短两个字的加密信息:
「已动。」
他握紧了手机,目光投向东南方向。
他知道,此刻的汉东,一场决定未来数十年格局的风暴,正在暗夜中酝酿,即将迎来破晓前的最终雷霆。
黎明将至,
一边是生命力的顽强复苏,一边是旧秩序的彻底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