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体温现在多少?”
“三十七度八,比昨晚降了零点三度。诛老先生您别太担心,只是普通风寒感冒。”
“普通感冒会咳到整夜睡不着?她年轻时在百家镇零下二十度上山采药都没病过。”
“妈,您再含一片止咳糖浆。爸,您先去吃早饭,这儿有我们守着。”
“不饿。兴业,把你太奶奶那件蚕丝睡衣拿来,医院被子太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太爷爷,护理站说睡衣要消毒才能穿……”
“用桃木箱里那件。你太奶奶说那料子染着合作社时期的花汁,比什么消毒液都管用。”
“医生,他这样不合规矩……”
“按诛老先生说的办吧。记得去年他送来的灵泉茶让重症监护室三个病人指标好转?”
“可那是巧合……”
“兰兰,听见了吗?孩子们都说你只是小感冒。等你好了,我们回百家镇看新开的桃林。”
“咳……净骗人……正月里哪来的桃花……”
“你忘啦?1958年咱们在合作社暖房种的那株冬桃,现在都能三季结果了。”
“爸,妈的血氧饱和度降到九十了!”
“把我手杖拿来。对,抵在她输液管旁边……好了,现在九十三了。”
“这不符合医学原理!”
“小同志,六十年前她咳血时我用桃木枝扎腰带,你们院长还说是封建迷信呢。”
“可仪器显示确实回升了……”
“兰兰,别攥针头。我知道你怕住院,就像当年怕喝黄连汤。”
“……苦……”
“尝尝这个,合作社老桂花蜜调的枇杷露。你教怀言用古法熬的,比抗生素还灵。”
“太爷爷,主治医生想和您谈谈靶向药……”
“让他等等。兰兰,还记得大壮发烧那回吗?你偷拿合作社红糖换柴胡,差点被记过。”
“姐……姐夫后来……不是给平反了……”
“对,他说‘救命的账不能算亏盈’。就像现在,谁拦着治你,我拆了医院招牌。”
“诛老!我们绝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建议联合专家会诊……”
“会诊?行啊。把1956年给她接生的刘大夫请来,人家光摸脉就知道胎盘位置。”
“那位刘大夫去年过世了……”
“……所以你们都当我老糊涂了?她咳血丝我看得清清楚楚!”
“是黏膜破裂不是肺出血!ct结果显示……”
“ct能照见魂吗?她昨晚梦见大壮在雪地里喊冷,今早就发烧,你们机器测得出?”
“爸您冷静点,妈在扯监护仪导线!”
“兰兰松手,我在这儿。你看窗外,兴安穿着军装跑来了,鞋带都没系好。”
“奶奶!我请假回来的!这是您最爱吃的柿饼,基地温室种的!”
“……傻孩子……冰雪天穿单衣……”
“他壮实着呢,像你当年在民兵连扛枪。对,慢慢咬,别噎着。”
“诛老先生,患者需要做支气管镜……”
“不做。1953年她呛烟尘,赤脚医生用芦苇管都能吸通,现在倒要动镜子?”
“可当时引发感染差点……”
“差点没命?那现在换命行不行?我八十五换她七十八!”
“您别激动!我们改用无创方案!”
“爷爷,药煎好了。按您说的用陶罐文火煨,灵泉水和着桃胶送服。”
“扶她起来,我喂。兰兰张嘴,就当是合作社那年吃的红薯糖水。”
“苦……”
“咽下去。你说过‘活着比啥都甜’,咱们还得给兴业主持婚礼呢。”
“薇安那姑娘……咳……性子韧……”
“像你年轻时。来再喝口蜜水,我尝过,比咱们结婚时交杯酒还甜。”
“胡说……当年分明是白水……”
“看,能尝出味道了,说明舌头没麻。医生,这算好转征兆吧?”
“从医学角度确实……但您不能总用民间疗法干扰……”
“那换个不干扰的——怀言,把你妈合作社时期的账本念给她听。”
“奶,我念到‘十月结余红糖二十斤,悉数分予孕幼’这段了。”
“……那是……给招弟家双胞胎的……”
“对,您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快点好起来,重孙们还等您发压岁钱呢。”
“体温三十七度五!心率平稳了!”
“早说过,她这病啊,三分靠药,七分靠念想。”
“诛老,夜间护理还是交给专业……”
“我陪夜。1962年她守着我肝中毒三天没合眼,如今换我守她三十晚又怎样?”
“可您自己还有冠心病……”
“死不了。桃园里那株并蒂桂没枯,我俩谁都走不了。”
“爸,床摇高点吗?妈说脖子酸。”
“用我大衣叠个垫子。对,领口朱雀金线朝外,她说过那纹路硌得慌。”
“太爷爷,监控显示血氧到九十五了!”
“嗯,窗台那盆绿萝刚浇过灵泉。兰兰你看,叶片是不是比昨儿绿些?”
“……净瞎说……大冬天的……”
“要不打个赌?等你出院那天,它准能蹿新芽。”
“赌什么……”
“老规矩,你赢了我就戒烟,我赢了你唱《白毛女》选段。”
“……欺负人……明明知道……我只会唱民兵进行曲……”
“那就唱进行曲。等开春咱们回镇上,你指挥合唱团,我还拉二胡伴奏。”
“护士!患者颈静脉不怒张了!”
“悄悄撤了利尿剂吧。这情形让我想起爷爷说的——有些病,得靠心药医。”
“可病历怎么写?”
“写‘情感支持联合传统食疗显效’。对了,把桃木手杖列入辅助医疗器械登记。”
“兰兰睡吧,我攥着你手呢。梦里有合作社的麦浪,我保证不让你摔跤。”
“……攥紧点……雪太深……”
“知道。等天亮了,咱们堆个比1967年还大的雪人。”
“用胡萝卜当鼻子?”
“嗯,偷食堂那种。再给雪人围你的红围巾,气死稽核科老王。”
“……老顽固……早该给他闺女……安排工作……”
“可不是嘛。睡吧,我就在这儿。”
“你不准……偷换输液瓶……”
“不换,我发誓。要是撒谎,就让兴安的军校标兵锦旗长霉斑。”
“太爷爷!奶奶睡着还笑呢!”
“嘘——把灯调暗些,留盏地灯够我看药液余量就行。”
“诛老,您真不考虑轮换陪护?子女们都在隔壁等着……”
“让他们回。就说……他们妈梦里喊的是我名字。”
(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逐渐绵长,与窗外雪落声叠成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