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上那短暂的、如同水底暗礁般一掠而过的窥探,并未在生活表面留下太多痕迹,却像一声微弱的警钟,在沈砚心底深处持续回荡。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紧张,日常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晨跑、修复物件、阅读那本海洋图鉴,或是陪林晚去市集采购。但他的感官始终处于一种半激活状态,如同精密雷达,不动声色地扫描着周围环境,评估着每一丝异常的风吹草动。
林晚也察觉到了他这份内敛的警惕。她没有点破,也没有惶恐,只是更加留意周遭,并下意识地减少单独外出的次数。她的信任如同磐石,稳稳地锚定在沈砚身边,这份全然的信赖,本身就成了他应对潜在风险时最坚实的后盾。
这天,沈砚在整理从旧货市场陆续淘来的工具时,发现了一套被遗忘在角落的、用于精细金属雕刻的老式工具,虽然有些年头,但保养得极好,刃口依旧锋利。他拿着那套工具,走到正在阳台书桌前校对稿件的林晚身边。
“这个,”他将工具放在桌角,语气平淡无波,“或许可以给你的笔筒刻点东西。”
林晚放下笔,拿起那套沉甸甸的工具,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麻。她看向沈砚,他目光落在那个海沉木笔筒上,眼神专注,像是在构思蓝图。
“刻什么好呢?”她顺着他的话问,心里泛起一丝甜意。他总是这样,用最实际的方式,参与进她的生活,她的爱好。
沈砚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窗外的大海,此时风平浪静,海面像一块巨大的、光滑的蓝色绸缎。“海鸟,或者……波浪。”他给出了两个选项,与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却带着某种原始的、属于自然的力量。
“波浪吧。”林晚几乎没有犹豫。海鸟属于天空,而波浪,永远围绕着海岸,如同某种守护。
沈砚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拿起工具和笔筒,回到了阳台他的工作角。他先是仔细研究了笔筒的木纹走向,然后用铅笔极轻地勾勒出波浪的轮廓,动作谨慎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国宝。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得空,沈砚就会坐在那里,专注于笔筒的雕刻。刻刀与木质纤维摩擦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与海浪声交织在一起。他低着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耐心,仿佛将所有的专注与某种未宣之于口的情感,都倾注在了那一道道逐渐成型的纹路里。
林晚写作累了的时候,就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工作的侧影。阳光跳跃在他微蹙的眉心和专注的眼眸上,他握着刻刀的手指稳定而有力,那些生硬的线条在他手下,渐渐化作充满动感与力量的浪花形态。她看着,心里便觉得无比安定。
这天傍晚,雕刻完成了。沈砚用细砂纸将刻痕打磨光滑,然后涂上一层薄薄的、保护木质的天然蜡油。原本质朴的沉木笔筒,因着那圈环绕筒身的、灵动而充满力量的波浪刻痕,仿佛被注入了海的灵魂。
他将笔筒递给林晚。
林晚接过来,指尖抚过那凹凸有致、光滑温润的波浪纹路,每一道弧线都精准而充满美感。她能感受到雕刻者倾注其中的耐心与……心意。
“真好看。”她抬起头,看向沈砚,眼眶有些发热,“像把一片海刻在了上面。”
沈砚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根微红,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晚饭后,两人照例在阳台小坐。今夜星空寥落,月亮被薄云遮掩,海面显得幽深而神秘。潮声比往日更响一些,预示着或许即将有天气变化。
“沈砚,”林晚抱着那个刻着波浪的笔筒,忽然轻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些人真的找来了,我们怎么办?”
这是自市集那日后,她第一次主动提及潜在的危险。
沈砚沉默着,目光投向黑暗中起伏的海平面,那里仿佛蕴藏着未知的风暴。过了许久,他才转回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向林晚,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有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没有说“保护你”,也没有说“解决他们”,而是用了“带走”这个词。这意味着,在他心里,她早已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外人,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不容割裂,不容失去。任何试图分离的行为,都将迎来他最彻底的反击。
这句话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具力量,重重地撞在林晚的心上。她看着他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眼眸,那里没有杀戮的戾气,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领地的坚定。
她没有害怕,反而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将她包裹。她向前倾身,在弥漫着海腥味的夜风里,在低沉的潮声环绕中,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和工具留下的薄茧,微凉。在她的手覆盖上去的瞬间,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地、坚定地翻转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了掌心。
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确认。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夜色里,双手紧握,听着潮声一遍遍冲刷着海岸,如同命运的脉搏。
远处,海天相接的黑暗深处,似乎有隐约的雷声滚过。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但在此刻,在这盏温暖的灯火下,在这交握的双手之间,他们拥有彼此,和一份比夜色更深沉、比大海更坚定的承诺。
修复的,不仅仅是旧物,还有他们对生活、对彼此、对未来的全部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