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马刚飞出十米,陈三槐后颈一凉。
不是风。
是数据流扫过皮肤的感觉,像有人拿冰筷子贴在你脊椎上划了一道。他立刻勒住缰绳,纸马四蹄悬空,锡纸鬃毛被气流扯得哗啦响。
前方奈何桥头,雾起来了。
不是寻常那种阴河蒸腾的白雾,是黑的,翻滚着,像烧糊的电路板冒烟。雾里有光点闪动,一串串红码绿码往上跳,跟庙会夜市挂的灯笼似的。
“来了。”他摸了摸怀里的檀木葫芦,没掏出来。
他知道这是什么。
区块链亡灵币的物流通道,正式上线了。
地面开始震。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紧接着,桥面裂开一道缝。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缝,更像是空间被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边缘泛着蓝紫色的光,像是劣质LEd灯带接触不良。
张黑子从旁边窜出来,哭丧棒横在胸前,工作证反戴,嘴里还叼着半根狗尾巴草。
“撑不住多久。”他吐掉草,“这玩意儿带加密符文,我得用影子喂它。”
话没说完,他一棒子戳进裂缝。棒头错字版往生咒亮了一下,裂缝猛地扩张,黑雾喷涌而出。
陈三槐左眼一痛,通阴术自动开启。
视野变了。
他看见的不再是桥、不是雾,而是一整片服务器集群,悬浮在虚空之中,外壳是青铜和硅晶拼接的,散热孔里飘出带着香灰味的热气。每一台机柜上都贴着标签:**阳间祭祀转化节点·华东区**、**功德结算私链·华南备份**。
数据流如雨,从阳间方向倾泻而来。
那些是他熟悉的场景——老人烧纸,孩子供饭,香炉冒烟。可这些画面在进入服务器前就被截断了,转化成一串串代码,直接打进某个匿名钱包地址。
钱包名是一串乱码,但结尾有个小图标:一个骨灰盒形状的徽章。
陈三槐认得这个标志。
威廉·孔。
他正要靠近,张黑子突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摔出去,哭丧棒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三圈才落地。
“三息。”他趴在地上喘,“最多再撑三息。”
陈三槐知道不能再等。
他抬起左手,指甲盖轻轻磕了下太阳穴。这不是习惯动作,是他在给自己提神——每次算账算到崩溃时,就这么干。
眼前的数据流开始重组。
他发现了一个规律:所有祭祀行为被截取的时间点,都在火焰接触纸钱的瞬间。也就是说,只要火点起来,不管烧的是谁家祖宗,钱都不会进宗祠账户,而是直接被打包上传。
这已经不是偷税漏税了,这是把整个阴间金融系统架空。
他正想记下服务器Ip,天空忽然炸开一声巨响。
一团火球从云层俯冲下来,拖着长长的尾焰,落地时震得整座桥晃了三晃。
是香炉。
不是普通香炉,炉身刻满电路纹路,底下装了四个轮子,像是拖拉机和祭坛的杂交体。炉口还在冒烟,一枚焦黑的炮弹壳滚到陈三槐脚边,表面残留着淡淡的木香。
孙不二从驾驶舱探出头,满脸黑灰,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当指挥棒。
“冷却剂快没了!”他大喊,“刚才那发功德炮是最后一枚!里面掺了檀木葫芦的能量,能冻住他们十分钟!”
陈三槐捡起炮弹壳看了看。果然,内壁有细微的时光裂痕,那是局部倒流留下的痕迹。
他抬头看向服务器集群。
原本狂暴的数据流停了。那些闪烁的红码绿码全变成了灰色,像是被人拔了电源。悬浮在空中的机柜表面结了一层霜,霜里还夹着几片枯叶——那是时间回溯时带出来的残渣。
短暂的安静。
桥头只剩下香炉散热扇的嗡嗡声,还有张黑子躺在地上喘气的声音。
陈三槐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条被哭丧棒撑开的裂缝。现在它只剩一丝缝隙,像快关机的屏幕最后闪的一道光。
他蹲下,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到边缘,裂缝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具纸扎鬼兵从里面爬出来。
不是普通的纸人,全身裹着电子镣铐,眼睛是两颗红色LEd灯。它跪在地上,机械臂抬起来,指向陈三槐,发出一段合成音:
“区块链亡灵币,已接管祭祀转化协议。用户可扫码支付,实时到账,免手续费。”
说完,它眼眶红光一闪,熄了。
接着第二具、第三具……三百具鬼兵陆续爬出,整齐跪倒,形成一片诡异的方阵。它们胸口都贴着同一个二维码,扫出来是个App下载页面,标题写着:“往生钱包——你的阴间支付宝”。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这只是表象。
真正的攻击不在这里。
他抬头看天。服务器虽然冻结,但还没消失。它像一块巨大的黑冰,悬在半空,内部有微弱的光在流动。
有人在修复。
而且速度很快。
他摸了摸葫芦,犹豫要不要启动倒流功能。但这玩意儿消耗功德,用一次少一分,太爷爷上次托梦还骂他乱花钱。
正想着,裂缝深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皮鞋,也不是布靴。
是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
威廉·孔出来了。
他穿着西装,但领带是麻绳编的,袖扣是两粒微型骨灰盒。脸上没有五官细节,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过一遍,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站在鬼兵方阵前,抬起手杖,轻轻一点地面。
一道数据洪流冲天而起,直奔服务器而去。
冰层开始融化。
孙不二在香炉上猛拍按钮:“不行了!防反噬盾要爆了!”
陈三槐咬牙,刚要掏葫芦,张黑子突然爬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别用。”他声音哑了,“你看他袖子。”
陈三槐定睛一看。
威廉·孔的右袖滑落了一截,露出一截手臂——不是肉,是电路板,上面焊着一块芯片,芯片背面印着一行小字:
**六道轮回·优先清算权**
他愣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金融攻击。
这是要把所有祭祀资源集中到单一节点,实现绝对控制。一旦成功,以后谁给祖宗烧纸,谁不烧,烧多少,全都由这个系统说了算。
连阴债都能被篡改。
他松开葫芦,反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钱。
不是普通的黄表纸,是林守拙特制的防伪款,背面印着北斗七星图案。他用指甲在纸角刮了一下,刮出一道银线。
这是触发密钥。
他把纸钱往空中一抛。
纸马立刻冲上去,一口咬住,四蹄踏碎虚空,将纸钱送进了服务器裂缝。
下一秒,冻结的冰层内部爆出一团金光。
那是纸钱燃烧的痕迹。
但不是物理燃烧,是数据层面的焚烧——相当于在区块链里植入了一段不可逆的销毁指令。
服务器抖了一下。
威廉·孔的脸第一次变了。
他抬手杖想补数据,可晚了。
金光顺着电路蔓延,所到之处,代码崩解,节点离线。三百具鬼兵同时低头,眼眶红光逐个熄灭。
他冷笑一声,身体开始分解,化作无数数据碎片,顺着裂缝退回去。
临消失前,一张电子契约残片飘了下来,落在陈三槐脚边。
他没捡。
孙不二从香炉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说……咱们是不是该弄个防火墙?”
张黑子靠着哭丧棒,影子缩得只剩脚尖那么长:“下次……我得提前吃顿烧鸡。”
陈三槐弯腰,捡起那片残片。
正面是加密文字,背面有一行手写体:
**“当祭祀成为交易,香火便是债务。”**
他把残片塞进道袍内袋,转身走向纸马。
马还在啃月光,听见脚步停下,抬头看他。
他刚要抬腿上马,眼角忽然瞥见服务器残骸深处。
有盏灯,又亮了。
很暗,一闪一灭,像是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