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盯着那盏重新亮起的灯,手指在葫芦上滑了一下。它比刚才更暗了,像是快没电的夜灯。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鞋尖往地上蹭了蹭,露出来的脚趾头有点发麻。
这地方不对劲。
服务器残骸还在冒烟,但空气里多了股土腥味,像是刚翻过的坟地。他知道这是时间开始松动的征兆。再拖下去,那些被截走的香火钱就真回不来了,连带着三百个鬼兵的数据包都会变成死链。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葫芦上。
光纹从底部往上爬,像烧到一半的蚊香。手掌贴住葫芦底的时候,他感觉有东西在往骨头缝里钻,冷得不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等再看清时,桥没了,香炉也没了。脚下是泥,头顶是阴天,风里飘着纸灰和干草。
乱葬岗。
比他记忆里的还破。歪斜的石碑上刻着不认识的名字,有些连字都磨平了。远处一座新搭的纸扎基站立在空地中央,电线缠在竹竿上,通向一个黑色金属箱。威廉·孔正蹲在箱子前,手指在空中划动,一道道符文落进接口。
陈三槐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还没走到一半,天空裂开一道口子。张果老倒骑着二维码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另一个葫芦,和他这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他落地时没声音,直接站在了陈三槐旁边。
“别往前。”他说,“你现在碰他,整个时间线会打结。”
陈三槐没回头,“那你来干嘛?”
“加固边界。”张果老把手里的葫芦往地上一插,两股光连成环,“你只能干预,不能接触。他在写最后一行代码,拦下来就行。”
那边威廉·孔的手已经快到底了,只剩三个字符没输完。基站顶部的红灯开始闪烁,一圈数据波纹往外扩散。
陈三槐攥紧葫芦,“怎么拦?”
话音刚落,侧面飞来一锅热汤。
汤映红提着锅从荒草堆里冲出来,脸有点红,头发上沾着几片落叶。她看都没看两人,抬手就把整锅珍珠奶茶泼向基站核心。液体撞上金属箱的瞬间,滋啦一声冒出白烟,威廉·孔的手猛地一抖,最后一个字符卡住,没落下去。
符文断了。
基站发出刺耳的警报,红灯狂闪,接着整个机身开始震动。陈三槐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颤,葫芦也在抖,像是要炸开。他低头一看,表面已经出现细纹,光从裂缝里往外漏。
“能量撑不住了。”张果老脸色变了,“它吸收太多阴债记忆,现在反噬。”
“那就让它烧完。”陈三槐把葫芦按在地上,“反正都到这儿了,不如彻底退回去。”
张果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反而抽出判官笔,在空中画了个圈。光环落下,罩住三人。下一秒,风停了,声音也没了。四周的坟包变得更旧,有些塌了一半,纸灰厚得能埋脚。那座基站只剩下腐朽的木架,中间一块黑晶石还在跳动,像颗没死透的心脏。
陈三槐走过去,弯腰脱鞋。
补丁拼成的北斗七星图案朝上,他把鞋甩到一边,赤脚踩在晶石上。一股电流顺着腿往上冲,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闪过无数画面——老人烧纸,孩子跪拜,香炉冒烟,全都变成了代码流,被打包送进同一个钱包。
他用力往下压。
晶石发出一声类似哭嚎的声音,黑光炸开,又迅速熄灭。地面裂了条缝,一股寒气从底下涌出,卷着碎纸和尘土。等风停了,地上只剩一块焦黑的石头渣。
张果老拔起葫芦,光环消失。他看了眼陈三槐,又看了看地上的渣子,“行了,病毒毁了。”
陈三槐没应声。他蹲下身,伸手拨开浮土。底下露出一角铜牌,锈得很厉害,但还能看出“六道物流”四个字。他刚想捡,那块土突然塌了。
一个人影从地下浮上来。
穿的是清代账房先生的长衫,手里抓着算盘,脸上全是褶子,眼睛浑浊。他站稳后,先是对着陈三槐点了点头,然后才开口。
“谢谢你踩碎枷锁。”
陈三槐往后退了半步,“你是谁?”
“威廉·孔的七代先祖。”那人声音沙哑,“第一任阴间物流总管。他们用血脉契约把我镇在这儿,当启动服务器的活祭品。”
陈三槐愣住。
“我不该死在乱葬岗。”那人继续说,“我写的结算系统,后来被人改了利率算法,成了吸香火的管道。每一代子孙都要献祭一个魂,直到打通阳间信号。”
他说完,身体开始变淡。
陈三槐赶紧问:“谁干的?”
“是你认识的人。”他笑了笑,“小心血脉绑定的东西,一旦签了,连孟婆汤都洗不掉。”
话没说完,人就散了。
风又吹起来,带着纸灰打转。陈三槐坐在地上,脚底冰凉。葫芦躺在旁边,光几乎没了。他伸手摸了摸,壳子烫得吓人。
张果老站在几步外,把另一个葫芦收进袖子。
“这玩意儿还能用几次?”陈三槐问。
“三次。”张果老说,“最后一次用了,你也得进去陪他。”
“谁?”
“下一个被绑在系统里的。”
说完,他转身走向空中裂口。二维码缓缓旋转,他一只脚踏上去,又停下。
“你师父临死前转嫁功德,不是为了让你救鬼。”他回头,“是为了让你别变成他们。”
裂口闭合,人不见了。
汤映红还在原地,锅挂在手腕上,盯着陈三槐。她没说话,但眼神不太对,像是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最后她抬起手,把鬓角的纸灰拍掉,转身走了。脚步很轻,没回头看。
陈三槐一个人坐在坟地中间。
远处传来驴叫,应该是杨石头的坐骑。但他没动。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焦石,伸手抠了抠,底下还有点温热。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张电子契约残片。
翻过来一看,背面多了行字,之前没有。
“香火可量化,血脉即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