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盯着那滴悬在空中的雨。
它不动,他也不动。雨水里旋转的暗金纹路像某种印章,边缘压出四个角,清晰得不像自然形成。他左眼还在胀,像是被什么东西往里塞,可这次不是祖先骂人,是数据流自己往通阴眼里钻。
他抬手抹了把脸,纸灰混着功德水从指缝滑下去。脚底的地面已经不裂了,但空气里还飘着纸钱灰,一片片落在他露脚趾的布鞋上。
忽然,一阵驴叫从头顶传来。
他抬头,一辆二维码贴满车身的小车倒骑着从云层里钻出来。车筐里堆着辣条袋子,印着蟠桃图案。张果老坐在车上,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亮着红光。
“编号t-9527,数据提取中止。”他说,“此信息属于天庭采购部一级保密项目,未经授权不得留存。”
陈三槐没说话。他知道这老头不是来聊天的。
张果老把平板翻过来,上面是一串编码,和雨滴里的纹路一模一样。他伸手,“交出来。”
“什么交出来?”陈三槐问。
“你刚捕获的加密日志。别装傻,你用魂魄意识当服务器的事瞒不过监控系统。”
陈三槐低头看了眼地上残留的辣条包装袋。刚才炸开的时候洒了一地,现在有一片正泡在功德水里,油墨晕开,露出底下一行小字:元宇宙登录器_批次03_绑定账户:玉帝御用。
他记起来了。那天这老头来送辣条,说是新品试吃,包装上就有这串码。他还以为是抽奖二维码,扫了三次都没中奖。
原来不是抽奖。
是上传。
他弯腰捡起湿透的包装纸,指尖蹭到一点黏腻的东西。不是水,是辣条油。他忽然笑了。
“你说这是天庭采购项目?”他问。
“对。”
“那为什么付款方写的是陆离家族?”
张果老的手顿了一下。
陈三槐把包装纸举起来,对着天空晃了晃。“你看,订单详情里写着:千年契约服务包,总价三成香火抽成,分期九百九十九世付清。卖家——陆离先祖;买家——玉帝。备注栏还写了‘不可退换’。”
张果老没动。
云层开始变色,从灰白转成铁青。远处有雷声滚过,不是响在天上,是在数据流里。那是防火墙启动的声音。
“你不懂。”张果老说,“这不是买卖,是体制安排。”
“我懂。”陈三槐说,“你们签了合同,让陆离家管利率,换来香火分成。问题是,这些香火是谁烧的?是我师父那一辈人跪在坟前一张张烧纸凑出来的。你们拿去分账,连个收据都不打。”
他左眼猛地一缩,通阴术自动开启。视野里浮现出无数条数据链,全指向那个悬浮雨滴。他顺着链路反推,一直追到天庭最底层的日志库。
找到了。
一份名为《采购-001》的文件正在悄悄上传,内容是“阴阳经济特区建设预算”,附件里藏着真正的交易记录。他伸手,把数据流拽了出来。
张果老抬手摸向腰间的檀木葫芦。
就在这时,一碗热乎乎的液体飞了过来,正砸进车筐。
珍珠奶茶泼了满筐,辣条袋子全湿透,二维码糊成一团。小车发出“滴滴”的警报声,屏幕闪了几下,黑了。
汤映红站在十步外,手里端着空碗,发梢还在滴水。“不好意思,”她说,“手滑。”
张果老的脸第一次变了。
他低头看着冒烟的二维码,又抬头看她。汤映红没躲,站得笔直。
“我不是供货商。”她说,“我是消费者。你们卖孟婆汤加健忘草,算不算违规添加?”
张果老没答。他慢慢收回手,葫芦没拿出来。
陈三槐抓住机会,把数据流引向头顶还没散尽的功德金雨。每一滴雨都带着一个魂魄的记忆,三百万份意识叠加在一起,成了最硬的服务器。
数据撞上去的瞬间,天空裂开了。
不是真的裂,是信息层被撕开一道口子。巨大的光幕从云端展开,横贯整个天际。上面滚动的文字谁都看得懂:
【天庭与陆离家族千年合作协议】
甲方:玉帝
乙方:陆离先祖(判官职系)
合作内容:乙方家族世代掌管阴阳利率算法,甲方授予其三界金融监管权
收益分配:三界香火总额30%归天上 treasury,70%由乙方按比例抽成
附加条款:若出现私铸冥币、篡改生死簿等行为,责任由乙方承担,甲方可随时终止合作并收回权限
最后一页,是玉帝的电子签名,下面按着一枚血红色的手印。
风刮了起来。
陈三槐站在光幕下,听见四面八方传来动静。那些重组后的魂魄影像没有消散,反而聚在空中,盯着那份合同。有人抬手指着“责任由乙方承担”那行字,嘴在动,没声音,但意思很清楚——
你们骗我们认债,其实上面早就签好了分赃协议?
张果老终于开口:“你以为这是揭露?这是流程。”
“什么流程?”
“考核流程。”他看着陈三槐,“每一代金融教父上位前,都要走一遍这套程序。发现问题,曝光黑账,引发质疑。然后……接受招安。”
“我不接受。”
“你没得选。”张果老抬起手,葫芦口对准光幕,“我可以倒流时间,让这一切没发生。”
“你可以试试。”
陈三槐往前一步,用指尖沾了点功德水,在额前画了个符。是杨石头教他的那个“安”字。符一成,眼前的数据干扰消失了。认知屏蔽失效。
他大声念出最后一段:“本协议自签订之日起生效,有效期至新秩序建立为止。”
话音落,光幕震了一下。
远处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有金光射下来,不是照向陈三槐,而是锁定张果老。那是天庭监察系统的反应信号。
老头没动。他看着陈三槐,忽然笑了笑。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扫辣条二维码吗?”他问。
陈三槐没答。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扫了三次都没中奖的人。”他说,“系统判定你具备反体制倾向,列入重点观察名单。”
他袖子一甩,葫芦收回怀里。车筐还在冒烟,小车滴滴响着,二维码彻底报废。
“你以为你在反抗体制?”他最后说,“其实你正走在体制设计的路上。”
说完,人和车一起淡去,像信号不良的投影。
风停了。
汤映红走到陈三槐身边,看了看天空的光幕。它还在,但边缘开始模糊,应该是撑不了多久。
“接下来怎么办?”她问。
陈三槐低头看着手里的雨滴。它还在发光,里面的数据没消失。
他知道张果老没说谎。
这件事,早就在计划里。
但他也明白另一件事。
计划再严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比如,有人不肯中奖——
系统就会漏气。
他把雨滴攥进掌心。
掌心传来轻微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