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踩空的感觉只持续了半秒,下一瞬,地面就变成了流动的数据河。那些曾经被算进复利的魂魄,此刻全卡在公式缝隙里,像晒干的鱼眼一样盯着他。他没停,继续朝第一座熔炉投影走去。
那座汉代熔炉悬在空中,铜汁还在翻滚,火光映得他道袍上的补丁忽明忽暗。他伸手想碰,指尖刚触到边缘,一层半透明键盘就从虚空中浮出来,挡在他面前。
“请输入创始者认证密码。”
字是淡金色的,歪歪扭扭,像是谁用烧火棍在地上划出来的。
他愣住。脑子里过了一遍师父教的口诀、太爷爷的生辰、王寡妇卖豆腐那天的日历……全被系统弹窗驳回:“错误,非核心绑定信息。”
倒计时开始。
10。
他咬牙,想起自己当年第一次见通阴眼,是在生日那天。那天杨石头拿功德灰在他额头上画了个符,说是防鬼压床。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城隍庙最老的开光法阵。
9。
他抬手抹了把脸,纸灰蹭进鼻孔,呛得他咳了一声。
8。
“三槐!”杨石头突然从侧面冲过来,怀里抱着夜壶,“你忘了?那年你生辰,我拿功德灰给你画了道护身符,你还嫌丑!”
7。
陈三槐手指一抖。
他记起来了。那天他五岁,穿着新做的千层底布鞋,左脚趾头露在外面。杨石头蹲在地上,用香灰加朱砂,在他额头写了个“安”字。结果半夜鬼哭,全村狗叫,他吓得尿了裤子。
可那一晚,他睁开了左眼。
6。
他盯着键盘,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进去:七、九、九、八、零、四、一、五。
最后一个键按下去时,整个空间震了一下。
系统音响起:“认证通过。关闭程序启动。警告:预计功德溢出量超标3000%。”
熔炉开始晃动,裂缝里喷出金光。那不是火,也不是烟,是纯功德能量。空气变得粘稠,每吸一口都像在喝糖浆。地面裂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账本残页,全是被陆离吞掉的魂魄记录。
“要炸了!”杨石头喊。
表舅从角落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封面上印着“阴阳经济特区临时管理条例”。他二话不说,抬手一甩,文件展开成半球形光罩,把熔炉和陈三槐一起罩住。
“发改委批的。”他说,“能撑十分钟。”
光罩刚稳住,边缘就开始冒黑烟。功德流冲击太大,连官方文书都快扛不住。
杨石头蹲下,掀开夜壶盖子,往光罩接缝处倒液体。淡金色的水顺着符文往下淌,发出滋滋声。那是他在城隍庙攒了三百年的功德水,平时舍不得喝一口。
“这可是我的养老金。”他嘀咕,“但值了。”
陈三槐没动。他知道接下来的事只能他自己做。
他吹了声口哨。
风起。
一匹纸马从天而降,四蹄踏着金焰,落在他身前。马头转向他,眼里有两张人脸一闪而过——一张是师父,一张是王寡妇。
他翻身上马。
纸马跃起,撞破光罩,直冲熔炉核心。
强光扑面而来,他左眼猛地胀痛。视野里全是乱码般的债务清单,祖先的名字一个个闪现又消失。可就在最深处,他看到了别的东西。
三百万魂魄,正在重组。
他们不再是散碎的数据点,也不再是被利息压垮的负债符号。他们在聚拢,在归位,在按族谱顺序重新排列。有人牵着孩子的手,有人扶着老人的肩,还有人跪在地上,对着某个方向磕头。
每一张脸都在笑。
没有声音,但他听得到。
“谢你,让我们有后。”
他右手握紧断笔,左手抓住马鬃。纸马冲进最后一层屏障,身体瞬间被撕扯感包裹。他闭上眼,任由气流刮过脸颊。
轰。
不是爆炸的声音。
更像是钟响。
一声,接着万声。
核心炸开了。
漫天金雨落下。
每一滴雨里都有张笑脸,有的年轻,有的苍老,有的还是婴儿模样。雨水打在他脸上,不烫也不冷,只是沉。他站着没动,补丁道袍一片片脱落,露出背上那些年被判官笔写下的催债单痕迹。
雨滴落在地上,化作微型纸钱,自动叠成元宝形状。
杨石头坐在石墩上,抱着空夜壶喘气。他脸上沾了两滴雨,皱纹一下子少了好几条。
“值了。”他说,“这功德水够我延寿五百年。”
表舅站在他身后,收起文件,整了整领带。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雨幕尽头。
天空还没放晴。
最后一滴雨落下来时,悬在半空没落地。它静静漂浮着,里面没有笑脸,只有一圈暗金色纹路,缓缓旋转,像一枚印章的轮廓。
陈三槐抬头看着那滴雨。
它不动,他也不动。
雨珠中心,隐约浮现四个角,像是盖章时压出的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