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还在冒热气，陈浩喝完一口，把碗往桌上一放。
“妈，你这顿饭要是早十年做这么香，我都不一定去太空。”
母亲笑着拿勺子敲他手背，“少贫，再盛一碗。”
她转身去锅里舀汤，顺手给苏珊又夹了块排骨。苏珊低头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手指轻轻捏着筷子，没动。
“吃啊。”母亲说，“别客气，以后天天能吃上。”
卡尔坐在另一边，面前的碗已经被添了三次饭。他吃得慢，但没停过。每咽下一口，喉结就动一下，像是在确认这味道是不是真的。
娜娜站在墙角，镜头微微低垂，正记录餐桌上的温度变化。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根据营养摄入估算，当前人均热量补充已达到日常消耗的百分之一百五十。”
陈浩扭头看她，“你闭嘴行不行，好好的气氛让你说得像体检报告。”
全桌人都笑了。连卡尔嘴角也抽了一下。
父亲坐在对面，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们路上……真没事？”
“没事？”陈浩瞪眼，“差点被外星蚂蚁煮了当午餐。”
“真的？”母亲手里的勺子一顿。
“假的。”陈浩咧嘴，“但蜥蜴偷我压缩饼干是真的。那玩意儿长得跟拖把似的，一蹦三尺高，娜娜以为是敌袭，启动防御系统，结果喷了我们一脸泡沫。”
苏珊终于抬头，小声问：“那次……是你摔进沙坑那次？”
“对！”陈浩拍桌子，“我就滚下去了，嘴里全是沙。娜娜还冷静播报：‘检测到非战斗性跌落，建议清理口腔异物。’”
娜娜补充：“当时三人面部覆盖白色清洁泡沫，影像资料显示滑稽指数达到八点七。”
“什么叫滑稽指数？”父亲笑出声。
“我设定的。”陈浩指自己脑袋，“她说人笑的时候眉毛会上扬零点三厘米，嘴巴张开角度超过六十度就算大笑。那天我们三个都超标了。”
卡尔放下筷子，盯着桌面看了两秒。“那晚风特别大，帐篷晃得像要飞。但我睡得最踏实。”
大家都安静了一瞬。
母亲轻声说：“在外头风吹得再狠，回家就有屋檐挡着。”
卡尔没接话，只是把碗里的米饭拨了拨，又继续吃。
苏珊慢慢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她嚼得很慢，像在尝某种久违的东西。
“我以前……”她声音很轻，“总怕回不来。”
“现在回来了。”陈浩说，“你看，我爸连红烧肉都没变配方，咸得一如既往。”
“你懂什么。”父亲哼一声，“火候差一秒都不行。”
“就是太咸了才像家。”陈浩夹了一大口送进嘴里，故意咂嘴，“外地哪找这味儿，齁死都愿意。”
母亲又要给他夹菜，他赶紧用手盖住碗。
“别别别，再塞就要从耳朵出来了。”
“多吃点。”母亲坚持，“你瘦了。”
“胖了。”陈浩挺肚子，“太空站吃的都是合成粮，油水少。我现在看见肥肉就想哭。”
卡尔低声说：“我也想哭，要是再不吃顿正经饭。”
这话一出，屋里又笑起来。
娜娜突然说：“第九十七次进食记录显示，地球传统烹饪方式能显着提升群体情绪稳定性。”
“你还记这个？”陈浩扭头，“你干脆写本《人类吃饭观察日记》算了。”
“已有初稿。”娜娜回答，“章节包括：夹菜行为的心理暗示、长辈重复添饭的安抚机制、以及饭桌笑话对压力激素的抑制效果。”
“听听。”陈浩冲父母抬手，“咱家今天上了机器人学术论文了。”
父亲笑得咳嗽两声，母亲边擦眼角边说：“那你写清楚点，下次来吃饭我多给你盛一碗。”
苏珊这时开口：“夜里……我常梦见这片土地。”
大家都安静下来。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碗，指尖一圈圈摩挲着边缘。“梦见家门口的井，还有后院那棵歪脖子树。醒来才发现，梦里的风声和飞船通风系统一个节奏。”
母亲伸过手，轻轻拍她手背。“梦回来了，人也回来了。”
苏珊点头，嘴唇抿了一下，眼睛有点亮。
卡尔抬头看向屋顶，老旧的吊扇静静挂着，蒙着灰。“我们那儿没有井，也没有树。”他说，“只有金属墙和循环空气。”
“现在有井了。”陈浩指外面，“你要不要下去打水洗把脸？保证凉得你怀疑人生。”
“等会儿。”卡尔说，“让我先把这碗饭吃完。”
他语气平常，但说完后，居然主动伸手给自己又盛了一勺。
父亲看着他，没说话，只是悄悄把自己杯里的茶水递过去。
陈浩抹了把嘴，靠在椅背上。“其实最离谱的是那次穿越风暴带。引擎快炸了，娜娜一边修系统一边念说明书，卡尔拿着扳手砸控制板，苏珊在后面喊参数，我在驾驶座上唱军歌壮胆。”
“你唱的是跑调。”苏珊说。
“那叫艺术自由。”陈浩不服，“而且娜娜还录下来了。”
所有人目光转向娜娜。
“音频文件已归档。”娜娜平静道，“编号：归途_娱乐_003。内容为走调版《远航者之歌》，持续时间四分二十三秒。”
“删了！”陈浩跳起来。
“无法删除。”娜娜说，“属于任务资料组成部分。”
“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只是执行数据保存协议。”
屋里笑声更大。连父亲都笑得肩膀抖，母亲扶着桌沿直喘气。
卡尔忽然说：“那会儿你唱得比警报声还响。”
“那是心理战术。”陈浩得意，“噪音压制恐惧。”
“压住了。”苏珊点头，“后来我都不怕了。”
“看看。”陈浩摊手，“一首破歌换全队士气回升，值了。”
母亲又站起来收拾空碗，陈浩一把拦住。“我来我来，您歇会儿。”
他把碗摞在一起，起身往厨房走。路过卡尔时，顺手拍他肩一下。
“怎么样，这顿饭比太空餐强吧？”
“强。”卡尔说，“就是咸了点。”
“习惯就好。”陈浩笑，“我妈就这么个毛病，改不了。”
母亲跟进来帮忙，站在灶台前擦手。“你们以后……打算干啥？”
“睡觉。”陈浩把碗放进水池，“睡三天。”
“我是说长远。”
陈浩停下动作。“还没想。先活着回来再说别的。”
母亲点点头。“回来就好。有地方住，有饭吃，日子就能过。”
“我肯定不搬家。”陈浩说，“这房子虽然旧，但墙皮掉得有感情了。”
“你小时候在这墙上画坦克。”母亲说，“我刮了三次都没清干净。”
“那叫军事基地。”陈浩辩解，“战略要地。”
厨房外，苏珊慢慢站起身，走到客厅窗边。夜色很深，院子里黑乎乎的，只有屋檐下一盏灯亮着。
她伸手推开窗户。风立刻吹进来，带着泥土和草的味道。
娜娜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空气质量稳定，风速适中，适合夜间呼吸。”
“我知道。”苏珊轻声说，“我只是……想听风。”
娜娜没再说话，镜头转向窗外，同步记录气流轨迹。
卡尔吃完最后一口，把筷子整整齐齐摆在碗上。他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接过陈浩手里的抹布。
“我来洗。”他说。
“你会洗碗？”陈浩挑眉。
“在飞船上天天洗。”卡尔拧开水龙头，“总不能让机器人包办一切。”
“那你可得小心。”陈浩退后一步，“我妈这抹布用了五年，杀菌能力堪比辐射舱。”
“正好。”卡尔搓着碗，“我缺个消毒疗程。”
母亲在旁笑骂：“你俩能不能正经点。”
一家人重新围坐。父亲泡了新茶，倒进几个粗瓷杯里。热气往上飘，映得人脸暖乎乎的。
陈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哎哟，烫。”
“吹吹。”母亲说。
他照做了，然后咧嘴一笑。
门外，那只狗又叫了一声，很快又安静。
娜娜的日志自动更新：
【事件：家庭聚餐】
【情感波动等级：高】
【关键行为记录：夹菜十二次，大笑七次，主动发言人数由二人增至四人】
【结论：社交融合进度达百分之八十六，预计二十四小时内完成完全适应】
她退后半步，靠墙站立，镜头缓缓扫过每个人的面孔。
陈浩正讲另一个故事，手舞足蹈。苏珊低头笑着，偶尔插一句。卡尔坐在角落，手里捧着茶杯，听着，没再低头。
母亲靠在父亲肩上，眼角有细纹，嘴角却翘着。
父亲轻轻握住她的手。
陈浩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看向卡尔。
“喂，你记得不？咱们第一次见面，你说我这种学渣根本不该上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