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院子里那盏灯还亮着，风吹得它轻轻晃。苏珊站在窗边，手搭在窗框上，指节有点发白。她昨晚睡得断断续续，梦里全是飞船的通风声，醒来才发现外头真有风。
她没叫人，也没出声，自己换了衣服，把门轻轻拉开一条缝，走了出去。
街上安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她沿着墙根走，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路边的树还是歪的，墙皮也还是掉得厉害，可她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也许是阳光的角度，也许是空气的味道，又也许只是她太久没回来。
她走到街角的小店门口，那家店以前卖冰棍，现在改成了杂货铺。她盯着货架上的塑料瓶看了很久，直到两个小孩从巷子里跑出来，停在她面前。
“你是不是陈浩哥哥带回来的那个？”男孩仰着头问。
苏珊点头。
“那你去过太空？”另一个男孩凑近了些。
“嗯。”
“真的假的？”
“真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又退后半步。小女孩从树后探出脑袋，小声说：“她会不会是机器人？”
“不是。”苏珊摇头，“我是人。”
“那你为什么穿那种衣服？”男孩指着她的外套。
她低头看，那是飞船上的制服，材质特殊，防辐射，抗磨损，但看起来确实不像地球的衣服。她没解释，只是把手插进兜里。
“你们别围着人家。”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陈浩母亲提着菜篮子走过来，围裙都没换。她站到苏珊旁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这是苏珊，我儿子的朋友，前两天才回来。”
孩子们愣了一下。
“欢迎回来！”刚才那个男孩突然大声说，转身就跑，“我去告诉我妈！”
另外两个也跟着跑了，一边跑一边喊：“陈浩哥哥的朋友是从太空回来的！”
陈浩母亲笑了笑，转头看苏珊，“吓到了吧？”
苏珊摇摇头，其实心跳还没平下来。
“这帮孩子就这样，见个生人都当新鲜事。”她挽起苏珊的手臂，“走，陪我去买点菜，顺便认认路。”
两人慢慢往前走。路过一家早点摊时，老板抬头看了眼，笑着说：“老陈家媳妇，今天带闺女出门啊？”
“不是闺女，是朋友家孩子。”陈浩母亲应着，没松手。
苏珊听见这话，心里动了一下。
菜市场不大，但热闹。有人吆喝，有人讨价还价，还有人蹲在地上挑土豆。陈浩母亲熟门熟路地转悠，时不时停下来称点什么。苏珊跟在后面，看着她和摊主聊天，语气自然，像几十年都没变过。
“你以前常来这儿？”苏珊问。
“当然，从小买到大。”她接过一把青菜，闻了闻，“今天的香菜够味。”
“我从来没自己买过菜。”苏珊低声说。
“那今天学。”她塞了一把葱到苏珊手里，“拿着，待会儿回家炒鸡蛋。”
苏珊捏着葱，叶子有点扎手。
“别怕说错话，也别怕买错东西。”陈浩母亲回头看了她一眼，“在这条街上，没人会笑话你。顶多笑两声，然后请你吃块糖。”
前面有个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剥蒜，看见她们就招手：“哎，这不是陈浩妈？这位姑娘是谁啊？”
“苏珊，我跟你提过。”陈浩母亲站定，“她刚回来，以后可能住这边。”
老太太眯着眼打量，“瘦了点，脸色也不太好。在外头吃不好吧？”
“吃得还行。”苏珊答。
“那肯定不如家里。”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递给苏珊，“来，甜一甜。”
苏珊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别客气。”老太太咧嘴一笑，“咱们这地方小，但人心不窄。你愿意回来，就是自家人。”
她把糖纸剥开，放进嘴里。甜味很快散开，带着一点酸。
“谢谢您。”
“谢啥。”老太太摆摆手，“等哪天来我家吃饭，我炖鸡给你补补。”
陈浩母亲拉着她继续走。走出几步，苏珊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还在那儿剥蒜，头也没抬。
“她儿子也在外地工作。”陈浩母亲说，“一年回不来两次。她见谁都给糖，说是替她儿子积福。”
苏珊点点头，没说话。
走到肉摊前，老板正在剁排骨。刀落下去的声音很有节奏，咚、咚、咚。苏珊盯着那把刀，忽然想起飞船上的警报声，也是这样一下下敲在神经上。
“要几斤？”老板问。
“半斤就行。”陈浩母亲说，“家里人不多。”
老板称好递过来，顺口问：“这位是？”
“苏珊，陈浩的朋友。”她接过袋子，“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哦哟，怪不得气色不对。”老板娘从里屋出来，端了杯水，“喝点，别中暑。”
苏珊接过杯子，道了谢。水是凉的，杯壁有点湿。
“你们这些年轻人，拼事业不容易。”老板娘叹口气，“我侄子去年去火星基地打工，三个月没信号，全家都快急疯了。”
“我们还好。”苏珊说，“一直有联系。”
“那就好。”老板娘拍拍她肩膀，“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她们离开市场时，太阳已经高了。陈浩母亲把菜篮子拎在左手，右手依旧搭在苏珊手臂上。
“感觉怎么样？”她问。
“有点累。”苏珊老实答。
“正常。”她笑笑，“第一天都这样。我第一次进城，回来躺了两天。”
她们拐进一条小巷，路边有棵老槐树，枝叶茂密。树下坐着个老头，在下象棋。他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目光在苏珊脸上停了两秒，然后低头继续走棋。
“老李。”陈浩母亲打招呼。
“回来了？”老头应了一句。
“嗯，带朋友逛逛。”
老头点点头，没再多问。
苏珊忽然觉得轻松了些。没有人追着问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他们只是看了看，说了句话，然后就让她过去了。
这才是真正的“回来”。
走到家门口时，陈浩正蹲在台阶上刷鞋。他抬头看见她们，咧嘴一笑：“妈，你再晚点回来，我就要把这双鞋洗成拖鞋了。”
“少贫。”陈浩母亲把篮子递给他，“拿进去，别往地上放。”
陈浩接过篮子，站起来看向苏珊：“你还好吧？脸有点白。”
“没事。”她说。
“她刚被一群小孩围观完。”陈浩母亲进了门，“现在全街都知道咱家来了个太空回来的姑娘。”
陈浩哈哈一笑：“那明天就得收门票了。”
苏珊也笑了，这次没忍住。
屋里很安静，娜娜站在角落，镜头微微转动，记录着室内温度。她没说话，但苏珊知道她在看。
“你昨天睡得好吗？”陈浩问。
“还行。”苏珊说，“就是风声有点陌生。”
“这风刮了几百年了。”陈浩耸肩，“你要适应它，它可不会适应你。”
“我知道。”她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块水果糖还攥在掌心，已经有点化了。
“晚上想吃什么？”陈浩母亲在厨房喊。
“随便。”陈浩说。
“苏珊呢？”
苏珊想了想：“我想吃面条。”
“行。”陈浩母亲应着，“手擀面，加两个荷包蛋。”
苏珊站在客厅中央，忽然觉得脚底踏实了。她不是在飞船里，也不是在异星基地，她就在一条普通街道上，刚被人给了块糖，又被邀请吃手擀面。
她走出去，蹲在院子角落，采了一朵野花。小小的，白色花瓣，黄色花心。她把它夹进随身带的小本子里。
陈浩从窗户探出头：“你干嘛呢？”
“没什么。”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我妈说晚饭提前半小时，邻居张姨要来串门。”
“谁？”
“就是刚才给你糖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