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鞋底踩在裂缝边缘，低头眯眼看了看。
“真有反光。”他说，“不是幻觉。”
苏珊走过来蹲下，伸手摸了摸那道缝。指尖蹭到一点湿气，她愣了一下。
“地下水渗出来了。”她说。
卡尔也凑近看，脚还没站稳就往后缩了半步。“这地还在喘气呢。”他说，“热风从底下往上冒。”
娜娜站在后面没动，镜头扫过整片河床。数据显示土壤含水量比三十年前高了百分之三点二，植物根系活动频率也在上升。
“环境正在恢复。”她说。
陈浩直起腰，拍了下手。“看来老天也没打算把这儿彻底扔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
四人同时转头。
一辆旧皮卡正从荒原另一头驶来，车身颠得厉害，排气管一路喷着黑烟。车顶绑着几个塑料桶，后斗里堆着麻袋和一把铁锹。
车速慢下来，停在飞船旁边。
驾驶座门打开，一个女人先跳下车。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头发扎成一团，脸上全是汗。看到陈浩那一秒，她脚步一顿，然后猛地冲了过来。
陈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
力道大得他往后退了半步，肩膀一沉，衣服立刻湿了一块。
“妈？”他嗓子有点哑。
“你回来啦。”她声音抖，“你真的回来了。”
陈浩抬手搂住她，咧了下嘴，又赶紧收住。想笑，眼眶却热了一下。
“我没事。”他说，“胖了点，别的都好。”
她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另一边，车后门也开了。
陈浩父亲拎着个保温桶走出来，站在车边看了会儿，才慢慢走过来。
他个子高，背有点驼，走到近前，把手里的桶往地上一放，伸手拍了下陈浩肩膀。
“瘦了。”他说，“脸都尖了。”
“骗你。”陈浩松开母亲，抹了把脸，“我还是那个死样。”
父亲点点头，目光转向苏珊和卡尔。
“你们也回来了。”他说。
苏珊低头站着，手指绞在一起。听到这话，她抬头看了眼老人，轻轻嗯了一声。
卡尔抱着胳膊，没说话。他盯着那辆破皮卡，像是在算它还能跑几公里。
陈浩母亲这时才松开儿子，转身看向另外两人。
她走到苏珊面前，拉起她的手。“孩子，辛苦了。”她说，“一路不容易吧？”
苏珊身体微微一颤，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别站着。”陈浩母亲又说，“先回家，饭都带过来了。”
她拉着苏珊往车边走，路过卡尔时顿了下，上下打量一眼。
“你就是卡尔？”她说。
“是。”卡尔点头。
“听说你在飞船上修东西最厉害。”
“也就勉强活着回来。”
“人活着就行。”她笑了，“其他都能补。”
陈浩父亲拧开保温桶盖子，热气冒出来。
“红烧肉。”他说，“你妈炖了一早上。”
陈浩抽了抽鼻子。“还真是。”
“吃一口就知道地球的味道没变。”父亲递过碗，“筷子也给你带了。”
陈浩接过碗，热乎乎的。他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突然停下。
“咸了。”他说。
“咸吗？”他母亲紧张起来，“我尝着还好啊。”
“咸就对了。”陈浩笑了，“小时候你也总做咸。”
一家人笑起来。
卡尔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们说话，像在听一段陌生的语言。
娜娜一直没上前。她站在飞船阴影里，光学镜头缓缓转动，记录周围的一切。
父亲注意到她，走过去。
“你是……娜娜？”他问。
“是的。”她点头。
“谢谢你照顾他们。”
“这是我的任务。”
“现在任务完成了？”
“任务更新中。”
父亲笑了笑，从车上拿出一瓶水，递过去。
“喝点？”
“我不需要摄入液体。”
“哦。”他收回手，“那你……站这儿挺久了吧？”
“我在分析本地气候数据。”
“行吧。”父亲拍拍她肩膀，“等会儿上车，有空调。”
娜娜轻微点头。
陈浩吃完一块肉，把碗还回去，走回卡尔身边。
“怎么，不说话？”他问。
“你说这么多亲戚，我都不知道该叫谁。”卡尔说。
“叫叔婶就行。”陈浩笑，“反正他们也不计较。”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尔看着那辆皮卡，“我是怕……待会儿坐上去，发现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是什么样？”
“安静点。”卡尔说，“没人问东问西，也没人哭。”
“我妈就这样。”陈浩耸肩，“她要是不抱你一下，今晚睡不着。”
卡尔哼了声。“那你爸倒是淡定。”
“他一直是这样。”陈浩说，“越大事越装没事。”
远处，母亲正帮苏珊整理头发。风吹得乱，她拿出发圈重新扎好。
“你看她们。”陈浩说，“像不像一家人？”
卡尔没回答。
过了会儿，他说：“我连家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那就重新认一遍。”陈浩说，“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父亲走过来，拍了下两人肩膀。“准备走了。”他说，“天快黑了。”
母亲已经扶着苏珊上了车后座。父亲打开副驾门，示意娜娜上来。
“你能坐吗？”他问。
“我的结构适配多数交通工具。”她说，“可以尝试。”
她迈步上车，动作平稳。坐下后自动调整姿势，安全带扣好。
卡尔最后上车，坐在后排角落。车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陈浩坐进副驾，回头看了眼。
“走吧。”他说。
父亲发动车子，引擎咳了几声，终于稳住。
皮卡缓缓启动，轮子碾过飞船留下的痕迹，朝着村庄方向开去。
外面风还在吹，草叶扑簌作响。
娜娜的镜头转向窗外，开始同步记录沿途地貌变化。
温度显示十九度，湿度百分之五十七，空气质量良好。
她内部日志自动更新：
【事件：归乡】
【地点：北三平原A-9着陆点】
【参与人员：陈浩、苏珊、卡尔、娜娜、家属二人】
【状态：团聚完成，移动中】
【备注：人类情感波动峰值出现在拥抱阶段，持续时间约一百四十秒。推测此为‘归属感’建立的关键节点。】
车行了十几分钟，前方出现几盏昏黄的灯。
村子不大，房子老旧，有些屋顶铺着铁皮，有些还是瓦片。路边晾着衣服，一只狗趴在门口，抬头看了眼车，又趴下了。
车停在一栋平房前。
院门开着，院子里种着几棵菜，墙角堆着柴火。
“到了。”父亲说。
母亲先下车，绕到后座拉开车门。“进来吧。”她说，“先歇会儿再吃饭。”
苏珊跟着下去，脚步有点虚。
卡尔最后一个下车，脚踩在地上时停了几秒。
他抬头看了眼屋子，又看了看院角那口井。
“这地方……”他说。
“怎么？”陈浩问。
“跟我梦里的差不多。”
陈浩笑了。“那说明你还记得家。”
娜娜也下了车，站到他们身后。
母亲招呼大家进屋，父亲提着保温桶跟在后面。
屋里亮着灯，一张圆桌摆在中间，上面已经摆了几盘菜。
“快坐。”母亲说，“都是热的。”
没人动。
卡尔站在门口，望着那张桌子。
苏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娜娜站在最后，镜头扫过墙壁上的老挂历，日期停留在他们出发那天。
陈浩吸了口气，走进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饿死了。”他说，“开饭吧。”
母亲笑了，赶紧给他盛汤。
其他人陆续坐下。
卡尔坐到陈浩旁边，手放在桌上，指节有点发白。
娜娜没有入座。她退到墙边，关闭飞行系统主电源，转入地面待机模式。
“我已切换至常驻状态。”她说。
“好。”陈浩端起碗，“现在你是地球居民了。”
汤冒着热气，他喝了一口，烫得直哈气。
“哎哟。”他说，“真烫。”
“吹吹。”母亲说。
屋外，风刮过屋顶，烟囱冒出一缕白烟。
院里的狗叫了一声，又安静了。
卡尔拿起筷子，试了试，夹了口菜放进嘴里。
他嚼得很慢。
咽下去后，他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又低头看着碗。
“这味道……”他说。
陈浩看他。
“跟我妈做的一个味。”卡尔说，“我以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