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里,那场围绕着叶雷诩的短暂讨论,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轻之又轻。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部需要权限的电梯,其显示屏上的数字,从叶雷诩进入后,便一直固执地停留在“1”,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冻结,未曾向上跳跃分毫。
电梯轿厢内,是另一番光景。空气凝滞,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
叶雷诩面沉如水,那双惯常掌控一切的深邃眼眸,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控制面板。他修长的手指反复按下“5”这个数字,动作带着压抑的焦躁,然而,面板上始终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冰冷的红色小字——【勿扰】。
怒火混合着某种失控的恐慌,在他胸腔里灼烧。
他尝试拨打佴梓筠的电话,无人接听;转而拨打李竟思的号码,同样石沉大海。
这种被双双隔绝在外的感觉,像一记闷拳,狠狠砸在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上。他们就在上面,而他却连靠近都做不到。
真真是气死了!
五楼,那个被设置为“临时封闭”的空间里,气氛同样不轻松。
原本打算帮佴梓筠购买卫生棉条的李竟思,此刻正站在嵌入墙壁的智能家居控制屏前,屏幕上分割着几个监控画面,其中最为醒目的,便是电梯内部——叶雷诩那张压抑着风暴的俊脸清晰可见。
他下不去了。
倒不是他惧怕与叶雷诩正面冲突,眼角余光瞥向身后那个神经紧绷的女人——佴梓筠。他担心自己一旦打开电梯权限,叶雷诩会冲上来。
他不怕对峙,但很明显,佴梓筠怕得要命。她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写着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恐惧,尽管她极力掩饰。
佴梓筠也确实并非真的来了生理期。所谓的“大姨妈”不过是她急中生智,用来打断旖旎氛围,争取时间和空间的借口。
她月经不调已久,App上的提示根本作不得准。此刻,见李竟思被“困”在五楼,无法下楼,她非但没有同情,反而生出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先前那点紧张也被这荒谬的局面冲淡了些。
她踱步过来,歪着头看了看监控屏幕里那个明显处于暴怒边缘的叶雷诩,又看了看眉头微蹙的李竟思,脸上浮现出一种故作忧愁、实则带着戏谑的表情,声音拿捏得又软又假。
“唉,李老师,保护我很不容易吧?”她轻轻叹气,伸出纤白的手指,虚点了点屏幕上的叶雷诩,“前有狼,”又指了指天花板,“后可能有虎。要是觉得我太麻烦,是个烫手山芋……”她说到这里,甚至抬手掩面,肩膀微微耸动,做出类似哭泣的动作,声音带着哽咽的颤音,“不如……就把我丢下去算了,让我一个人……去直面这狂风暴雨吧……”
她将那种“脆弱的坚强”的做作小白花形象,演得惟妙惟肖,仿佛真的在为他着想,甘愿自我牺牲。
若是旁人,或许会觉得她虚伪做作,令人反感。但李竟思看着她这般情态,非但不觉得厌恶,眼底反而掠过愈发浓重的兴趣。
她这一面,狡黠又生动,带着点小坏的可爱,是他未曾见过的。或许,这样的她,叶雷诩曾经常见?所以才会……
想到这里,他看着她。
佴梓筠没有惊世骇俗的容貌,家世背景在他们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性格既不温柔也不识大体,甚至有些过于世俗和精明。
可是佴梓筠,她代表着她自己那一类人——在泥泞里打滚,被生活磋磨,输了,摔倒了,却能咬着牙重新站起来,脸上那点市井的精明和“记吃不记打”的韧劲儿,仿佛还是几年前他最初见她时的模样。
时光和磨难,似乎并未真正磨去她内里某些本质的东西。
想着想着,心头那股因叶雷诩而来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将她牢牢圈禁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冲动。
他没忍住,伸手,再次将她轻而易举地拉入怀中,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像之前那般带着绝望的炽热或强硬的标记意味,反而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温存和一种“无论怎样,你都在我这里”的笃定。
一吻结束,佴梓筠微微气喘,脸上那点故作的白花姿态也维持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点茫然的绯红。
然而,她的思维总能跑到一些匪夷所思的轨道上。她眨了眨眼,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李竟思,你有胃病吗?”
“……”李竟思被她这跳跃的问题问得一怔。
佴梓筠一脸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严谨:“毕竟,照这个趋势下去,离我能自由去医院做全面体检,估计还得耗上不少时间。”她指了指他的嘴唇,又指指自己的,语气一本正经,“幽门螺旋杆菌的飞沫传播感染风险就算再低,按您这亲吻频率和……深入程度,我感染上的概率也会呈几何级数增长。我得提前做好风险评估。”
李竟思愣了两秒,随即失笑,胸腔震动,将她更紧地搂住,低低沉沉的笑声在她耳边漾开:“没有。我很健康。”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她的担忧既荒谬又可爱,补充道,“需要我让助理,把我今年的全面体检报告传给你一份吗?上面有详细的消化内科检查项。”
佴梓筠闻言,微微蹙起眉头,摆出一副慎重考虑的姿态,几秒后,郑重点头:“如果可以的话,需要。麻烦你了。”
其实,李竟思说了“没有”,她内心已经信了七成。他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但她坚持要看报告,一方面是基于“严谨”的表演惯性,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这份顶尖私人医院的体检报告里,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数据”,比如……某些传染病筛查结果?
毕竟,艺术家圈子,有时候也挺乱的。多了解一点,总没坏处。
李竟思看着她那副故作正经,实则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的样子,只觉得有趣。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发送了几条信息。
很快,佴梓筠那部信息还在不断涌入的手机,传来了一声新好友申请的提示音。是一个陌生的头像和号码。
佴梓筠看向李竟思,用眼神询问。
李竟思单边眉毛微微一挑,唇角勾着。两人之间无声地进行了一番“眉目传信”。佴梓筠撇撇嘴,最终还是通过了好友申请——备注是“李竟思助理A”。
几乎是好友申请通过的下一秒,一份pdF文件便被传了过来。佴梓筠点开,果然是某家以服务和隐私着称的顶级私人医院的体检报告,封面页盖着清晰的医院公章,日期是近期。
她快速滑动屏幕,目光在各种数据和医学术语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某一项指标上。她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那项数据,抬起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调侃的笑容。
“哇哦——李老师,可以啊,‘老当益壮’,这项数值很漂亮嘛!”
李竟思闻言,凑过去瞄了一眼她手指的地方,脸色顿时有些微妙。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无奈又好笑的警告:“佴梓筠,我看你是皮痒了。我只比你大两岁。”他刻意放缓语速,“三十,而已。”
他老?那她呢?二十八岁,在她自己嘴里,难道就很年轻了吗?
佴梓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表面骤然出现的裂痕。
她都忘了,自己已经二十八了。
在星月湾里,比她年纪小的,只有韩苏木和牧影安。叶雷诩、缪式开,都比她大,连眼前这个被她调侃“老”的李竟思,也不过才长她两岁。
一股“岁月不饶人”的淡淡忧伤悄然漫上心头。她悻悻地收回手指,关掉了体检报告。